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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的风箱 □赵利辉

西安日报 2020-05-25 05:29 大字

东方IC / 图

上世纪七十年代,关中乡下多数人家会在厨房里,用胡基泥坯盘一个土灶,靠墙处留一风道,放置风箱,风嘴与灶膛相接,用来做饭。有些人家,厨房盘有土炕,与灶膛相通,烟火从炕眼里冒出来,不需要再垒烟囱。这样即可生火做饭,又烧了炕,冬天尤佳。

风箱以前是打铁铺的工具,用来给炉子鼓风,一推一拉可以快速把铁块烧得通红,后来老百姓拿来在灶间生火做饭。风箱内装有一块可移动的隔风板,外装推拉杆。通过人力推拉,前后风门“啪嗒、啪嗒”一开一闭,风力从风嘴中吹入灶膛里,助柴火燃烧。

我家的厨房是靠山墙盖的厦子,开间狭小局促。推开门,厨房里的案板,锅碗瓢盆、水缸面瓮、柴堆谷壳,一眼就扫完。母亲做饭时烟气缭绕,得门窗大开才行。要是晚上,点一盏煤油灯,光线暗弱,摸着黑做饭,全靠熟门熟路。母亲蒸馍时,会喊我去拉风箱。蒸馍前,母亲要将炕上发好的一盆面,端出来倒在案板上,揉匀了捻成长条,再揪成小面团。如果做花卷,还要将面团擀开,抹上油撒些辣椒面,再卷起来用筷子压花。与此同时,准备烧一大锅开水,备好蒸笼上汽,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母亲称呼我火头军,她大约是从戏文里听来的,她常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就看火头军拉风箱了!”

拉风箱看似简单,其实观火煨柴送风,都有些技巧的。风箱更像是一架静置的风琴,开始时要轻拉慢送,此时风不能大,不然容易吹熄火种;等火略旺时,可拉得稍微悠长些,即将胡琴梗拉到头再推进去,使风力匀速;待火势旺起来后,就要赶火。拣灶间的硬柴,一根根煨进灶膛,急拉狠推,如此反复送风。一手拉,另一只手不时添加柴火,一直到大铁锅里的水开了。看看蒸汽上来,母亲赶紧搭起蒸笼,每层放上花卷馍,垒上三层之高。蒸馍用时长,气圆了方可游火,拉风箱就成了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母亲怕我打瞌睡,常在后锅给我煮些好吃的。那时的油金贵,母亲只能用盐水煮茄把儿,煮熟了,茄把儿汁满胀肥,似肉一般,可以撕扯下来,我每每当作鸡腿来啃。母亲有回给我煮了一根猪尾巴,让我偷偷在灶间吃了。数年后,我和老母亲说起来,她惊讶有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猪尾巴打哪里来的了。

风箱用久了,漏风不得劲,母亲就叫我扛去街上的陈里四家修。陈里四是村里的甑匠,他祖上从河南逃荒到关中的,因为做得一手好甑口立住了脚。到他手里,学会了做风箱的手艺。陈里四做的风箱美观实惠,很受村民欢迎。但他家是外姓,在我们村里辈分最低,只得和我以兄弟相称。我去他家里玩,陈里四会很客气说:“弟娃你来啦。”我说:“我来帮哥拉大锯。”他大笑起来,说:“又不是扯棺材板,不用出这大力气。”他做风箱时,从不避讳我,常能满足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陈里四做风箱,选木料要求不易变形,也不宜拼接,以杉木或松木为好。他会做隔弄式和夹底式两种风箱结构。夹底式容易制造,出风效果好,还可做成双面出风式,安装灵活,使用时堵住一边风眼,只用另一面。风箱为长方形箱体,解木为板,需外墙板两块,顶头板两块,底板面板夹底板各一。陈里四从不绘图,数据都在心里记着。他定箱板尺寸,善用墨斗弹线,装配箱体是用马牙榫接合的,从不用一颗钉子。

看似简单的老物件,其实蕴含着匠人精巧的技艺和奇思妙想。风箱内结构包括一块驱风的横向鸡毛板,密封严实;两根推拉杆,俗称胡琴梗的,与鸡毛板相连接,人力来回推拉。当往外拉胡琴梗时,箱板上的风门小托板会张开,把风从进风口吸进来;当往外推时,小托板就自行关闭,而另一个进风口托板会同时张开,将风又吸进来。这样来回鼓出来的风,进入夹底层隔间,从风嘴吹到灶膛内,火就烧得越来越旺了。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他将宇宙比作一个大风箱,空虚而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大。当气与草木结合,就生出火焰;火焰熔化矿石,生成了铁,人们开始用铁制作铧犁、用牛耕田,五谷熟而民人育。一切从无到有,从此生生不息。风箱就是农人的肺,是村庄的呼吸。乡人陈里四善制风箱,无师而自通,他的前世大概是炼丹炉前御风的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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