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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河,流经生命之河

柳州晚报 2020-05-16 10:41 大字

李陶 摄

我家门前有条河,它有一个美丽而诗意的名字:石榴河!

石榴河从崇山峻岭中蜿蜒而来,也许它已在时空里奔涌了千年万年,甘甜的乳汁滋润着这片亘古的大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代代人,为实现平凡而卑微的梦想,轮番上演着一部部奋斗史……

爷爷趟过的石榴河

石榴河横亘于前,像是一道天堑,更像一道绳索,深深勒进这块土地的皮肉。而在苦难而漫长的岁月里,祖祖辈辈为求得一粟果腹而一次次地趟过石榴河,点燃延续生命的烟火!

从村前到河边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到了河边便一头扎进了水里,又从河对岸钻出来,然后穿过朱朝、双塘等村,再次穿过一道河滩,从一个叫“了哥棚”的地方搭上国道,直行十余公里即可到达县城的“柴火行”。这就是我家祖祖辈辈必走的挑柴路。

爷爷13岁就跟着大人挑柴卖了,寅时起床,戌时归家。柴是头天准备好的,多是坚硬的杂木,砍得三尺来长,用藤条捆好,一担柴可换10来斤大米或者几个铜板。

一切准备妥当,走出门外,手擎松明,“嗨”一声柴上肩。那路上早已有影影绰绰的身影晃动。

石榴河的“米碾滩”是第一道难关。石榴河到这里一分为三,河中间硬生生凸起两个孤岛,孤岛上怪石嶙峋。说到河滩,其实只不过是河水比较浅的地方,但水流湍急,河底卵石遍布,人就是空着手过河尚且踉跄,何况要身负一二百斤的柴火。

最难为的是春天河水暴涨,眼看没米下锅,一时又过不了河,只得从北边的小道出山,绕一个大弯。若是冬天,寒风呼啸,河水冰冷刺骨,挑柴人挽起裤脚摇摇晃晃踩着光滑的卵石,不慎跌下水中溺死是常有的事。

石榴河也像天上的银河,人一旦过了河,不论他们是丈夫,是儿女,是妻子,都会有无形的牵挂,各自的家人无时不在倚门翘首期盼,忍受着思念的煎熬。

父亲趟过的石榴河

1954年冬,17岁的父亲毅然丢掉柴火,独自趟过石榴河,追上征兵的队伍当兵去了。这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色越来越暗,似乎有一场暴雨要来临。爷爷独自无奈地坐在门墩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目不转睛地向远处张望,多希望河岸上再走回父亲的身影。

父亲走出了山外,爷爷成了河这边的守望者。

然而,父亲再次出现在石榴河岸边时,已是8年之后。

这是1962冬天,父亲辞掉科级干部的职务,响应党的号召,回到自己的家乡。此时的父亲经过部队的锤炼,已从一个青涩少年成长为有抱负、有理想、有主见的青年。父亲立志要带领大家实现心中的梦想,建设美好家园。

经过父亲和乡亲们多次奔走呼号,一场先由群众自发募捐,后由政府资助的大型水利战役打响了。

黄家滩,石榴河上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河滩,因一座大坝的崛起而闻名于世。

1966年的冬天似乎出奇的冷,黄家滩上裸露的卵石在清晨仍可见薄薄的霜,涛声也比往年的小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鹅卵石像馒头一样铺到对岸。一大群皮肤黝黑、朴实憨厚的男女老少,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顶着凛冽的寒风,呼出腾腾的热气,手拿锄头铁锹,肩扛钢钎扁担,从四面八方涌到黄家滩。他们挑土的挑土,清淤的清淤,打桩的打桩……一场声势浩荡的水利建设由此展开。

那时没有大型施工设备,也没有专门的施工队伍,在这里奋战的只是十里八乡的憨厚农民。他们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们朴实、善良。他们是从各村各队抽调的壮劳力,以工代赈,没有报酬,没有奖赏,义务支援黄家滩的水利建设。

黄家滩大坝全长204米,坝高3米,像一条褐色的巨龙横卧在石榴河两岸。大坝蓄起的河水通过水轮机源源不断地运送上两岸的土地,沿河两岸掀起一波垦荒屯田的高潮,仅以我们村为例,稻田面积翻了几番,“望天田”也变成旱涝保收的高产田,稻谷由种一茬变成可种二茬。人均口粮从每年100多斤猛增至600多斤。

黄家滩的修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喧闹的“米碾滩”沉寂了下来,村民再不用走挑柴卖的老路了,用更多的精力抓粮食抓经济,植树造林,烧砖烧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石榴河,流经我生命的河

我第一次趟过石榴河,是11岁上初中那年。父亲不放心我独自过河,要送我。

石榴河的“米碾滩”,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也是父辈们曾经的挑柴路。“米碾滩”虽浅,但水面宽阔,水流湍急,河底怪石遍布。望着汹涌而来的河水,我的脚竟打起颤来,由于平时父亲不许我到河边玩水,所以在众多的小伙伴当中,唯独我一个不会游泳。面对青幽幽的河水,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来!老爸牵你。”父亲伸过手来对我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有点难为情。父亲说,快点!还扭捏什么!

说来也怪,一触到父亲的手,那种恐惧竟然一扫而光。

随着父亲一步一步下河,湍急的河水打在腿上卷起阵阵浪花,水珠飞到我脸上凉飕飕的。父亲轻车熟路,对河里状况了如指掌,时时告知我哪里深浅,哪里侧滑。行走间,我左脚被什么蜇了一下,钻心的疼使我打个趔趄,父亲停了下来,微躬着身说:“来!老爸背你,再大一点就背不动了。”我伏在父亲宽阔的后背上,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上岸才知道,我的脚掌被贝壳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父亲说:男人流血不流泪,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以前为挑柴过河卖,我们哪个人的脚不是伤痕累累!

因为有了第一次,我不再害怕过河了。在以后的四年读书生涯里,我学会了游泳,能在200米宽的河面游两个来回呢。

石榴河的水给了我坚韧的品格,石榴河的水给我磊落的胸怀。石榴河已真正地融入了我的生命里,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石榴河之变

然后有一年,我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家乡,离开陪伴我长大的石榴河。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我们这代人虽然不用再走祖辈的挑柴路,但家乡的经济十分落后,年轻人岂能囿于一粟果腹,一缕遮身,谁不曾雄心勃勃,豪情万丈。那斑斓的梦想注定要趟过石榴河才能实现。

于是我在一个布满阴霾的早上趟过石榴河,临行前把一封家书投进父亲的房间。之所以这样做,是怕面对父亲凄然的目光。

从此,家乡成了远方,远方成了家乡。

从此我再没有看到石榴河畔的杜鹃花,再也没有听到米碾滩奔流不息的涛声。家乡于我,既无秋冬,也无春夏。

虽然在外面经历了许多的酸甜苦辣,哭过,笑过,辉煌过,但内心总觉得空荡荡。每当皓月当空的晚上,我总爱遥望家乡的方向,那个笼罩在月色下的小山村,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姊妹,是否坐在石榴河岸边,和我共享这一轮月色?

时光荏苒,特别是近年来,家乡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跟着改革的大潮崛起的新一代农民,正用科学的思想武装头脑,以极大的热忱美化家乡,建设家乡。可以说从前家乡就像个蓬头垢面的老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活力。

昔日低矮的砖瓦房已被幢幢漂亮的楼房所取代,村中道路全部硬化,路旁栽有花木,主要路口装上了路灯,垃圾也专门有人分类清理。篮球场、乒乓球室、娱乐室、舞池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米碾滩的下游早已架设起水泥大桥,村民过河再不用涉水过河滩了,米碾滩的那段历史,也渐渐被后人遗忘!

石榴河流向未来

又回到了熟悉的石榴河畔,但见石榴河被两岸葱茏的秀竹包围,像天上飘下来的玉带,连亘的稻田也是青葱一片。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新一代人,解放思想,敢于创新:河里养鱼,岸上养禽,山上种果种树。他们不但把河水引上高山,还利用水的落差修起水电站发电并网。石榴河,正以全新的面貌走向未来。

通往米碾滩的羊肠小径,这条曾被无数担柴人踩出的路,已被拓成4米宽的机耕路,平整而笔直。自从下游架设桥梁以来,米碾滩基本没人走动了。我徒步来到河滩,努力搜寻从前的点滴,包括先辈们挑柴踩出的痕迹。

冬季的河水很小,河水安静地爬过滩头。修竹茂密,伐去枝干的桑蔸竟绽出鹅黄的苗来,那曾经裸露在阳光下的卵石早已被蓊郁的绿色覆盖。原来住在河岸的几户人家硬在石堆里种上竹栽上桑,意想不到竟有淤泥堆积,久而久之,淤泥越积越厚。有一天,村民惊喜地发现,石榴河已给他们送来一块不错的畬地。于是他们欣然接受大地的馈赠,在河滩上收获春种夏耕。

往事只能追忆,时间的魅力恰恰在于让那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悄无声息地融入这条河流,融入这片土地,构成了我们今天新生活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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