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 □潘江忠
茂财和旺发都是我们上王村人。这年头，村里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南下广东打工去了，茂财和旺发虽然年近半百，但还有出门挣钱的念头，他们觉得去广东太远，只想到镇上做点小买卖，于是两人结伴在镇上做些没有什么风险、稳赚不赔的小本生意。茂财在临近农贸市场的街巷租一间小门面卖酒，旺发则在茂财店面前空地卖鱼。茂财卖的酒并不是自己酿造的，而是从别处贩卖的，旺发卖的鱼也一样，不是自己养的，也是从别人那里转手来卖的。镇上人口少，两人的生意虽不是很好，倒也能赚几个小钱补贴家用。
赶场天里，茂财的酒坊和旺发的鱼摊生意稍好。赶场的人去到镇上卖掉手上的山货，换得几个钱后最先想到的是，在街上喝一回酒再回家。便三五成群先来旺发的鱼摊买一条半斤八两的鱼，又到茂财的酒坊买一两斤酒，然后到市场旁边可以来料加工的粉店喝酒，喝到太阳下山，酒足饭饱后才打着饱嗝随同散场的人离去。
每天傍晚，旺发收摊时还剩一两条小鱼卖不出手，旺发索性带回家，还用一个白天装水解渴的空饮料瓶，在茂财那里打上一瓶酒捎回去，把鱼煎香了下酒，倒也是一番享受。
为招揽生意，招徕顾客，茂财和旺发真动了脑筋。茂财在店门前竖一木牌子，上书：纯酿米酒。旺发也学着茂财的做法，用塑料泡沫在鱼摊旁边立了块牌子：正宗河鱼。其实他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茂财是跟天堂村的李老三要的酒，李老三名堂上是蒸酒卖，但同村子的人从来没见他家冒烟蒸过酒，每次要批发酒给茂财卖，只是提着一个25公斤塑料桶出门，到了半路，就在路边的河沟里取水，然后往桶里放酒精粉勾兑成酒。旺发经常从石塘村的张老板那里进鱼，那鱼也并非河鱼，而是张老板自家鱼塘里捞起来的。茂财和旺发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各人心知肚明，谁也不主动去揭发谁，大家各赚各的钱，相安无事。
旺发长年喝茂财卖的酒，忽一日，旺发发现自己出现了症状，手抖不止。但这并不影响旺发卖鱼，倒反让旺发的鱼脱销。每次卖鱼，旺发把鱼抓在手上，由于手抖得厉害，鱼也跟着颤抖不止，买鱼的人就觉得那鱼还活着的，就放心买了，就算回到家发现是死鱼，也懒得跑远路来找旺发的麻烦了，况且，谁也说不清楚那鱼是买时就死，还是在拿回家的路上死去的。你这样无凭无据找旺发论理，说不定还白费口舌，自讨没趣呢！
可茂财的老婆就不那么好讲了。那天，茂财老婆的娘家来人，店里没什么菜，就跟旺发买了一条两斤多重的鲤鱼，要烧制红烧鲤鱼招待客人。茂财老婆刚从旺发的鱼摊上回到家里，就发现不对劲，立马冲出门去找旺发问个明白。
茂财老婆冲旺发喝道：“旺发明明是你说是活鱼，可我回家一看是条死鱼，连鱼腮子都变白了，你说你是不是成心骗人呢？”
旺发立马辩解说，我是说河鱼，并没有说是活鱼，是你听错了。
茂财老婆说：“我不管你怎么说，你得把钱退回给我。”茂财老婆口口声声要旺发退钱，旺发就是不愿退，还振振有词说：“谁知道是不是你刚才在路上把鱼抓得太紧，鱼没法呼吸才死的呢！再说鱼死了不新鲜而已，还能吃，吃了也没啥事。我喝了你老公卖的酒，现在都酒精中毒了，手抖得很厉害呢！”旺发边说边抖动他的手向旁人展示，仿佛向谁伸冤一般。茂财老婆这时才明白刚才她买的那条鱼在旺发手上时为什么抖动不止，可拿到家就动弹不了。
见旺发不肯退钱，茂财老婆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跑过去，掀翻旺发用来装鱼的那个大水盆，顷刻水流满地，盆里的鱼也顺着水流在街边四处翻跳，躲闪不及的过路行人裤子都湿了，都边走边骂骂咧咧的。
旺发和茂财老婆一个不服一个，越吵越凶。旺发也忘了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老话，撸起袖子跟茂财老婆干仗起来。最后派出所来人了，两人才停下手来，但都还鼓着腮帮，咬着牙，用眼睛瞪着对方，像两头刚斗完架的牛。
听见老婆当街叫骂，茂财原本也想出去评说两句，但当听到旺发说喝酒的事就自知理亏，不敢出门应战。
晚上，茂财老婆就责怪茂财说：“知道自己的老婆被人家欺负，也不出门帮一下，你还是个男人吗？”
茂财就劝老婆说：“有理不在声高，得理也要让人。何况我们也有理亏的地方。如果吵来吵去满街人都知道我们卖的是假酒，买卖还怎么做？话说回头，假如旺发不是长年喝我们的酒，他的手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只是旺发找我们说这事，假如喝过我们店卖的酒的人都找上门来讨说法，那麻烦就大了！”
茂财老婆觉得茂财说的不无道理，便不再做声。
自从死鱼事件发生后，茂财和旺发的买卖就不怎么好了，生意日见清淡，两人便相继关张回老家去。后来两人都心有不甘，决定东山再起，而且两人不约而同，都看中同一眼山泉，那山泉长年清流喷涌，泉水甘冽。茂财想引山泉水来酿酒，旺发想在山泉水流向的山沟筑坝蓄水养鱼。两人说干就干，茂财在山泉旁边建起了酿酒作坊，茂财的酿酒作坊建成那日，旺发的鱼塘也完工了。巧的是酒坊和鱼塘一上一下，离得并不远，只四五分钟的山路。茂财在山上采草药做酒饼，旺发也就地取材，在山上割草喂鱼。
酒香不怕路远，鱼好不嫌坡陡。茂财卖酒和旺发卖鱼越做越顺手。后来他们安装了电话，买卖更好做了，订单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来买酒的人见附近有鱼卖，来买酒的人同时就顺便买鱼，买鱼的知道附近有酒卖，也顺便买酒。来来往往的人仿佛同时帮衬茂财和旺发的生意。村里人都佩服茂财和旺发胆子大，有头脑，有能耐，甚至有人夸茂财和旺发这两个男人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经人介绍，旺发找到一个老中医对症下药，没多久，就把手抖的老毛病给治好了。
一晚，茂财看守酒坊，旺发也看守鱼塘，茂财新酒刚出锅，便约旺发到酒坊喝酒。旺发答应了，不好空手去，就在鱼塘里捞一条鲤鱼带去。酒菜上桌了，茂财和旺发面对面喝酒时不由生发感慨。茂财说，只要人勤快，待在老家同样有赚钱门路，旺发则附和说，是啊，以前我们就是想不到这点，都舍近求远。
二人边吃边聊。茂财夹了一块鱼肉，吃了，说：“你这鱼不臭泥，和正宗河鱼一样。”旺发呷了一口酒，也随即说：“你这酒很醇，是纯酿米酒。”
茂财和旺发喝完一杯，茂财老婆坐在边上负责倒酒，在给旺发倒酒时有点走神，倒不中杯口，酒差点泼到旺发拿杯的手。
旺发便开玩笑说：“看来你老婆还记仇呢。”直说得茂财老婆脸都红了。
茂财就回应说：“我们男人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
见茂财这般说了，旺发也就说道：“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女人还念叨着。”
茂财的酒量不比旺发好，喝着喝着，就有点上头了，就老实说：“我喝不了了。”
旺发不依说：“你不喝，难道你这酒有毒吗？”
茂财一听旺发这话，就急道：“你知道的，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你就放心喝吧！”
乒！茂财和旺发碰杯的声音在山谷里脆响，两人直喝得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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