荸荠 是水八仙中的铁拐李

荸荠，又名马蹄。据说长得像马蹄子，究竟如何，至今我无从知晓。搞得每次看到马，我都想拎起马腿看看脚底板验证一下。

荸荠的出身不太好，常年在冷水里淤泥里泡着，和藕们一样，有点子寒苦。秋风老了，冬天嫩生生地来了，架不住冬天的风一来二去，荸荠根根像小葱一样细长油绿的叶子枯了，躺在淤泥塘里的荸荠们要出来了。

和藕一样，荸荠也是人下塘用脚踩的。赤脚在烂泥塘里踩，脚底下硬硬的圆疙瘩，伸手下去，那就是荸荠。泥巴糊了一身的荸荠，谁会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水八仙呢？虽然是冷天，烂泥还是有些臭烘烘的，不过此臭非彼臭，尤其是在冬天收割干净的大地上，闻起来多了亲切的意味。一竹篮子泥哄哄的荸荠，连着篮子放到水塘里来回撞，一会儿工夫，泥巴落了，荸荠们紫红发亮，要是你不讲究，掰掉荸荠上的荠子，连皮扔嘴巴里，清甜甘脆，直接当水果吃。

沐浴干净的荸荠，终于当得起水八仙这个名头。和其他七仙慈姑、芡实、菱角、茭白、莼菜、水芹一样，是江南画家们入画的小物件了，撑不起中堂画的高山流水富贵牡丹格局，可是一颗荸荠、一抹水芹，江南的味道跃然纸上。

我们喜欢生吃荸荠，生吃才够甜脆，不过因为天冷，也因为性寒，大人们总是喜欢将荸荠煮熟。煮熟的荸荠从壮实的红脸汉子变成黑脸老包，皮和肉有了点儿嫌隙，很容易去掉，雪白的荸荠肉成了淡淡的灰绿色，脆和甜都差了一截，还是甜的，钝了的甜。

我家乡是将荸荠当成零食的，虽然它可以做冷盘，可以做小炒。冷盘简单，削了皮的荸荠码碟子里，撒白糖，眼不见嗒嗒嘴就吃了。一般人家冬天里都是青菜豆腐一锅熟，不逢节过年谈不上小炒更不要说冷盘了。过年或者家里来了客人，荸荠削了皮，切片，和大蒜干子油热火大，荸荠还是脆生生的，或者挂点芡粉，炒个肉片。年节的时候，油腻吃多了，荸荠加在任一个小炒里，都是解腻的，尤其是脆生生的活泼了口感。荸荠是素的，素得彻头彻尾，荸荠入画也是清淡的文人气息田园风情，但是小炒要加肉，沾点肉腥气荸荠才好吃。所以不管怎么带着水的清气，土的素朴，江南的淡泊，荸荠有一段未了的尘缘，因为这段尘缘未了，只好继续在滚滚红尘里打滚。

荸荠和藕一样，都是淀粉管够，晒干了成粉，就是马蹄粉，马蹄粉是经典的广式点心马蹄糕的原料。到了马蹄糕这一步，跟荸荠就是神似形不似了。有一年我去广东，早餐吃马蹄糕，吃了几块也没有吃出荸荠的感觉来，我以为的荸荠当然是紫红的衣雪白的肉脆甜脆甜的滋味。可是广东人说马蹄寓意吉祥，因为像元宝。是马蹄像元宝还是荸荠像元宝？我没有探究，不过我想心之所思，连出淤泥的荸荠也闪着元宝金灿灿的光芒了。我不是撇清，以前大家都觉得广东人的发菜发财之类俗，现在我们不也一头栽进去，俗是俗透了，偏偏广东人的虔诚没学会。

因为是当成零食，我小时荸荠吃得并不过瘾，大人都说凉性太大，吃多了肚子疼，但是荸荠水倒是经常灌个水饱，尤其是在年边上。受了寒消化不好或者干脆过年好吃的太多，给吃撑了消化不良，我外婆拿几个荸荠煮水，就这么神奇，熟荸荠立刻化敌为友，荸荠水是暖肠胃的一方民间药剂。

我的外婆不吃生荸荠，但是煮熟了的荸荠她会不时摸一个慢慢啃。一锅黑乎乎的荸荠水我们赶紧趁热喝，水有点点苦，但是一口气喝下去，再饿上一两顿，放几个屁，没事了。该吃吃该喝喝。不过对于生荸荠，还有点儿畏手畏脚。

所以遇到便宜的荸荠我外婆会多买几斤，挂在院子里的钩子上，挂着挂着忘记了。荸荠就这样好，耐得住时间，挂两个月拿下来一看，个头小了，皮皱巴了，但是也更甜了。浓缩的都是精华，荸荠尤其如此。这样一来，荸荠该算水八仙中的铁拐李，拐是拐，一肚子的货呢。

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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