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后清明
停在三月仅余的最后一个音阶上，回望过去的几十天，恐惧、忧虑、怀疑、诅咒、争论、赞美、颂扬……都如肆虐的洪水退去，狼藉的记忆荒原里到处是似是而非真假难辨的信息碎片。有些时间我们身处其中时觉得如六合八荒般亘久，经历之后却如一挥手般短暂。突如其来的疫情在我们的生活里就算暂时过去了，可能会留下一个“后疫情时代”让这个社会慢慢消化，那不是我能在这里谈的事情。我所能写的也不过是一个平凡人平凡的感受而已。
恰逢清明，疫情缓解之后第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社会秩序还没有完全恢复，学生还在居家上网课，复工复产还在谨慎推进，国外疫情正在爆发，此时的清明节仿佛承载了更多更复杂的意味。这个清明怎么过？也要网络寄遥思吗？以后的清明祭奠习俗会不会由于这个疫情发生一些改变？
我的父亲长眠于卧龙山向阳的南坡上，极目东南就是日照绵长的海岸，或许也能看到故乡的祖地。偶尔我会经过那里，也想去父亲的墓前站一会儿，但顾虑到这样那样的习俗就作罢了。有时候我觉得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传统的东西越多，越不得自由。不知道这个清明母亲怎么安排，只要她高兴就好。
现在出去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时节也很应景，几乎每天都风和日丽春日暖晴。大自然坦然的自我是人类望尘莫及的。不管人类经历怎样的困顿，大自然的节奏似乎从来没有乱过。
记得疫情缓解后第一次去王志画室，一路上还是很忐忑的，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到位成为全民抗“疫”的不和谐因子。直到离开驶出村子，一轮红彤彤的夕阳迎面而来，我那皱皱巴巴的心啊，一下子得到了舒展。就好像被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怀抱拥住。那不是母亲的，不是情人的，是我从未体验过的造物的怀抱。夕阳前面枝干零落的树、萧瑟的厂房、远山和村庄都如同被水稀释过，变成薄薄的一片。在自然宏大的美面前，我感到刚刚过去的一切都那么微不足道。压住我心的那个无形的山“嘭”的灰飞烟灭了。于是我矫情地哭了。一边哭一边顺着往西的路追了夕阳一会儿。后来山越来越近，夕阳越来越沉，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当时我想，如果哪个孩子不知道时间有多快，就带他来看夕阳。夕阳是最短暂的时间。
我喜欢夕阳。喜欢事物结束之前那段想抓又抓不住的瞬间，所谓美好的“未得到与将失去”。夕阳坠落之时就是黑夜上升之际。对于喜欢自由却又要被工作时间束缚的人来说，这意味着自由的开始。所以我无数次在下班之后到各个荒僻的地方看夕阳。荒凉之地和孤僻之人才应该是看夕阳的理想情境，虽然夕阳自己也许不这么想。我以为城市是配不上夕阳的，除非你站在上帝的视角俯瞰这些现代文明的产物，将它们当作堆砌的玩具置于夕阳的一侧。夕阳在任何一种意象里都应该是绝对的主角。它承载着中国人几千年的民族情感；它是一种意味复杂的符号；它是中国人对生命的内在观照。有了它就有了孤旅、诗意、思念以及中华民族情感基调中宝贵的哀而不伤的释然。
疫情最严重时，我也会隔几天去看看独居的妈妈。每次都会走沙墩河公园旁边的路，从这条路转向北京路。这个公园对我意义特殊，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块石头。最近路边的李花和玉兰开放了，大片大片的如云霞烂锦，美得不可方物！有时回来恰好临近黄昏，夕阳春花，取下口罩闻一闻青草的味儿，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再转眼看看整个城市，全是花啊，春天真的来了，从前的日子也回来了！这多么让人幸福！
漫长的冬天我曾在世间一隅隔窗期盼“春暖花开，山河无恙”；每天抱着手机企图从海量的信息中看到疫情转好的迹象；自媒体疯狂的讯息轰炸中我试图保持去伪存真的能力；我曾为逆行者的勇敢无畏落泪；我也曾利用键盘对那些在防“疫”中打砸吵闹的人们愤慨咒骂；我渴望回到那个不必设防隔离的平常日子……
而“平常的日子”在灾难来临时竟然变成一种奢侈。
不管疫情留下的“余震”将持续多久，它一定会对我们的社会生活和思想观念产生深远的影响。也许会产生一些新的行业；一些行业也许因此得到社会的重新定位；一些职业也会得到全新的评价。人类繁衍生息的历史证明了无论处于怎样的境遇，我们总能找到让自己的文明延续和进步的方法，并且愈挫愈勇。
我在庆幸自己能够重新站在一朵春天的玉兰花前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在疫情中牺牲的医护工作者和失去生命的无辜的人们。这个清明不应该是一个家族的纪念，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纪念。
是一些人的死换来了更多的生。死亡从来都应该是有价值的，任何生命都不应该被遗忘。平凡如我们的祖辈，无名如我们的先烈，英雄如每一位祖国的建设者、奉献者！“遗忘意味着背叛”，是的，我们正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看到这碧空如洗的新的春天！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往年我们赏花的地方也该花落了吧！九仙山漫山的樱桃花、砣石沟遒劲枝干上的杏花，今年都错过了啊！可是人生很长，只要活着我们就有许多春天可以慢慢欣赏。
这个清明我还会带着儿子买花上山，去看父亲。给父亲奠一杯茶点一颗烟。我父亲像许多父亲一样，对生活要求很少，一生却付出很多。他是中国千千万万平凡父亲中的一个。他的父亲就在他身后高一点的坡上，他的两个哥哥在他东侧。他们都是平凡的父亲，却也是每个孩子心中的“盖世英雄”。疫情中被夺走的生命，既有父母也有孩子，他们都是家人的“盖世英雄”。
每次站在这片茶树葱郁的山坡，看着祖辈的坟茔，我都会问自己生命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而这次疫情中坚韧勇敢的中国人给了我答案：热爱父辈给予你的生命，如同擎着一个熊熊的火把，传递下去并教会下一个生命热烈燃烧，就是对逝去的人们最好的报答。（作者单位：北京路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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