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英烈林永升(四)
致远舰的身份瓷盘。
1894年甲午黄海海战现场。
《闽侯县志》中的林永升传。
光绪二十年八 月 十 六 日(1894年9月15日),5艘商船来到大连湾集结,开始装运北洋增援辽东、朝鲜的兵员以及辎重、马匹、火炮等物资。
八月十七日(9月16日)凌晨1时许,装载完成,北洋舰队旗舰定远鸣响汽笛,护航舰队起锚出发。
舰队由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亲率,以定远、镇远为首,来远、靖远、济远、平远、经远、致远、扬威、超勇、广甲、广丙等主力巡洋舰,还有镇中、镇边两艘炮舰,福龙、左一、右二、右三四艘鱼雷艇,以双列纵队航行,即北洋海军阵形中的双鱼贯阵。
这是整个甲午战争中,清廷最大规模的一次海上运兵和护航行动。
壹
经远舰沉入海底
八月十八日(1894年9月17日),天气晴。清晨6时25分,经过一夜航行的日本联合舰队,已经抵近海洋岛。
上午10时20分,日舰吉野首先发现远处“煤烟”,至中午11时30分,吉野舰确认,煤烟来自北洋舰队的主力。
11时30分,北洋舰队的瞭望发现西南方向海面上出现异常。12时,镇远舰上的瞭望兵报告,发现敌舰煤烟。此时,日舰已经开始进行战斗准备。
12时10分,北洋舰队也全部动员,10艘主力舰启动,航向日本联合舰队进行拦截,以掩护身后大东沟里还在登陆的陆军。
起锚后不久,丁汝昌即下令变换阵形为犄角雁形阵。
变换后的阵形为,定远、镇远两艘巨舰一组位于舰队中央,右侧依次为来远/靖远、超勇/扬威两个小组,左侧为经远/致远、广甲/济远两个小组。
镇远舰上的美国人马吉芬在战后曾记下一个细节:“一群群肤色黝黑的水兵将发辫盘在头上,将袖子挽上臂肘,一群群地聚集在甲板上火炮旁,迫不及待地准备决一死战。”
战斗初期,双方互有损伤。这期间,日本联合舰队在北洋舰队前转向时,落单的比睿舰竟在慌忙之中航进到北洋舰群,陷入定远、经远的围攻之中。
由于距离太近无法使用大口径火炮,小口径机关炮又无法将日舰击沉。经远舰选择从侧翼贴近比睿,船上搭载的海军陆战队一度准备跳帮,生擒敌舰。
比睿舰一面分配人到甲板上,并将步枪上好刺刀,一面开动机关炮急速扫射。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比睿已经冲到定远和经远之间的船尾部,由于经远船尾没有装备大口径火炮,只能向比睿发射两枚黑头鱼雷,遗憾的是在距离比睿船尾7米处的地方错过。这是中国海战中第一次将鱼雷应用于实战。
随后,日舰另一艘小型舰艇赤城也落单,遭遇北洋舰队定远、经远、致远和来远的群攻,并一度准备俘虏该舰。战斗中,赤城舰长坂元八郎被击毙。这是整场海战中难得的优势场面。
当天15时30分,在逼近敌舰的过程中,致远舰舰体内部发生爆炸,沉没海战场。此时,经远、来远、靖远等军舰因为受损严重,也退出战场试图抢修自救。济远、广乙也逃离战场海域。
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随即盯上了驶出战场的几艘北洋军舰。经过追逐,和致远舰同一编队的经远舰,最终成为第一游击队的目标。最终在17时30分左右,经远舰因为舰体严重倾斜,在今天的辽东庄河老人石海域侧翻,沉入海底。
战斗中,经远舰管带林永升、大副陈策、二副陈京莹等高级军官先后阵亡。林永升时年41岁,比邓世昌小四岁。
贰
林永升的阵亡细节
关于经远舰和林永升阵亡的消息,最初来自丁汝昌。
海战后的第二天(1894年9月18日),丁汝昌在电报中称:“昨日在大东沟外,十二点与日船开仗,五点半停战。我军致远沉,经远火,或超勇或扬威一火一驶山边,烟雾中望不分明。”
五天后(1894年9月22日),丁汝昌给李鸿章发了一份详细的“大东沟海战”报告,这份报告的原件如今保存下来,上面可以看到丁汝昌修改的痕迹。
这份报告的原稿写为:“经远同致远一样奋勇打仗,后经远船主中炮阵亡,船方离队”。丁汝昌修改后正式报告为:“经远同致远一样奋勇摧敌,闻自该船主中炮阵亡,船方离队。”
光绪二十年九月初七日(1894年10月5日),李鸿章正式向朝廷上奏:“各船均以船头抵御,冀以大炮得力。敌忽以鱼雷快船直攻定远,尚未驶到,致远开足机轮驶出定远之前,即将来船攻沉。倭船以鱼雷轰击致远,旋亦沉没,管带邓世昌、大副陈金揆同时落水。经远先随致远驶出,管带林永升奋勇督战,突中敌弹,脑裂阵亡。……经远因管带既亡,船又失火,亦同退驶。倭始以四船尾追济远、广甲,因相距过远折回,乃聚围经远,先以鱼雷,继以丛弹,拒战良久,遂被击沉。”
李鸿章奏折中描述林永升为“突中敌弹,脑裂阵亡”,并称消息为“据海军提督丁汝昌呈称”。但目前未见丁汝昌对此描述的文字。这是目前能见到关于林永升阵亡细节最早的出处,后世多沿用该说法。《清史稿》里的《林永升传》也据此写作:“船阵失列,有跳而免者,永升仍指挥舰勇,冒死与战,骤中敌弹,脑裂死。”
民国初年,池仲祐所撰《海军实纪》一书,对经远战况亦有提及:“经远先随致远驶出,管带林永升奋勇督战,遥见一日舰已受伤,少顷鼓轮追之,欲使击沉。乃猝为日舰所环攻,船身碎裂,林永升中弹脑裂,全船员勇,大副陈策、李连芬,二副韩锦、陈京莹,枪炮教习陈恩照等二百七十人俱殉焉。”
海战时,广甲舰随济远舰逃跑。广甲舰军官卢毓英在回忆录中记录:“经远管带林永升阵亡,其将弁已阵亡殆尽,遂退于山边。时广甲逃跑,有敌舰尾追,广甲急傍山而行。正遇经远挡住敌船,为敌炮所中,卒然而沉,船桅皆没,犹见两股浓烟出自水面。待到敌船越过经远之前,广甲去已远矣。”
从后来的相关研究来看,卢毓英关于经远舰沉没的描写是可靠的。但关于经远舰上高级将领阵亡的细节则有待于研究。
在1921年出版的《庄河县志》也有一种记录:“我海军军舰自鸭绿江之败,退至县属海中獐鹿岛前共有四艘,而沉者二,一舰为方谦统帅,沿海西逃,余一为‘靖远’舰林仲卿所统帅。是时舰在虾老石东八里许,士卒皆请林就岸,林不肯,躬亲炮弹督战,未几左臂中弹,舰突亦被击碎。林知事去,反身入内,扁锁舱门,危坐以殉,封镇海侯。该舰军士约五百人,泅而逃出者,仅五十人云。”
这条记载中,关于林永升的殉国过程则与传统记录完全不同。县志中所写的这些细节,来源很可能是老人石岸上当地的村民,而这些村民的信息则应该来自当时经远舰幸存士兵的某些口述。
2018年,国家文物部门在庄河老人石海域,确认了经远舰的沉没姿态为倒扣海中,这意味着船上包括司令塔在内的诸多舱室很有可能仍存于海底,那么林永升等高级将领的遗骸也有极大可能仍在舱内,或许可以解开经远舰最后的秘密。
叁
“以公与邓壮节公为最”
在池仲祐撰写的林永升小传《林少保钟卿事略》中,留下一段关于林永升待人接物的记载:“公性和易,与人接,唯恐伤其意,遇文学之士,退然意下,延誉不容口。”
对待文人,林永升有一种天然的尊重,对待部下也有温情,“待士卒有恩,未尝于众前耻辱人,故其部曲咸感之逾深,咸乐为之死也。”
虽然性格平和,但在战前,林永升仍然展现出一份将军的气度。
再看池仲祐的记载:“二十年,中日事起,公先期督厉士卒,昕夕操练,讲求职守之术。以大义晓谕部下员弁、士兵,闻者咸为感动。方事之殷,经远先随致远驶出,公临阵尽去船舱木梯,以防士兵之退缩避匿,将龙旗悬于桅顶,以示誓死奋勇督战。”
这是背水一战,欲置之死地而后生。
池仲祐在编撰《海军实纪》时,很多甲午海战的亲历者尚在人世,为此他曾“函札四驰,征求故实”,因此他对林永升的描述是有一定根据的。
《清史稿》之《林永升》传中,也载有一句“永升夙与世昌等以忠义相激励,既合诸舰,冲锋轰击。”因此林永升的传记位于清史“忠义”卷中。海战后,李鸿章在光绪二十年九月初七日(1894年10月5日)上了一封“奏请优恤大东沟海军阵亡各员弁折”,文中称:“其力战阵亡之管带、大副等,自应先行奏请恩恤,以慰忠魂。致远管带、提督衔记名总兵、借补中军中营副将、噶尔萨巴图鲁邓世昌,经远管带、升用总兵、左翼左营副将、奇穆钦巴图鲁林永升,致远大副、升用游击、中军中营都司陈金揆,争先猛进,死事最烈。拟请旨,将邓世昌、林永升照提督例,陈金揆照总兵例,交部从优议恤。”
九月初九日(10月7日),清政府下旨对“升用总兵林永升着照提督例从优议恤,追赠太子少保,世袭骑都尉兼一云骑尉,这一恤赏和致远舰管带邓世昌相近(邓世昌,予谥“壮节”)。
所以池仲祐说:“是役临阵之勇,奋不顾身,以公与邓壮节公为最。”
林永升阵亡后,清廷对于林家也并未忘记。
光绪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1898年8月)的《京报》上,录有时任闽浙总督边宝泉的奏片:“升用总兵、原任北洋海军左翼左营副将、管带经远快船林永升……在大东沟洋面阵亡。林永升经部议给骑都尉兼一云骑尉世职……俟袭次完时给予恩骑尉世袭。遵照去后,兹据福建侯官县查明,故员林永升嫡长子林大鑫年,十六岁,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承荫二品荫生。永升仅生二子,次子已故,大鑫是其长子,例得兼骑都尉兼一云骑尉世职。”
在1933年刊本的《闽侯县志》中,也有一篇林永升的小传,这篇传记基本与池仲祐撰写的《林少保钟卿事略》相同,但在最后一句,介绍了林永升后人的情况:“(林永升)子二,长大鑫二品荫生,袭世职;次毓东,均不幸早卒。孙,启璋,供职海军行营。”
从上述资料可知,林永升阵亡时留有两子,长子林大鑫,应该生于1883年,当时林永升30岁,任职镇东舰管带;次子林毓东,在1898年时已经去世。承袭世职的林大鑫也去世较早,但林大鑫留下一子,叫林启璋,进入民国后,和很多甲午后人一样,进入海军谋职。
此后,关于林永升后人的消息泯灭于历史之中。 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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