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记疫①
记者 | 王磬发自荷兰 阿姆斯特丹
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家门前有一条铁路,从阳台上就能看到火车来来往往。夜幕总是跟下班晚高峰一起降临,灯火通明的车厢穿梭过将暗未暗的天空,常能望见里边人头攒动的剪影。
这是条贯穿西欧城市的“大动脉”,我曾无数次在这里跳上列车,去往南边的布鲁塞尔、巴黎和伦敦,运气不好赶上满座,就得半程都站着。欧洲一体化给人造成的幻觉是,这片大陆从北到南的距离,也不过就站着的几个小时那么远。
但是列车今天没有人。视野范围之内,车厢几乎是空的。荷铁发布的报告说,这周以来的客流量只有平时的15%,它们已经亏损严重。而它还只是这场正在席卷欧洲的新冠疫情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自疫情爆发以来我一直待在荷兰。整整一个月前(2.23),意大利封锁北部11个小镇,疫情在欧洲正式引爆。至今虽仅三十日,却已常有沧海桑田之感。对承平日久的这一代欧洲人来说,这恐怕是他们集体经历过的最大危机。而对一个紧跟了中国疫情、又再来观察欧洲疫情的驻外记者来说,撕裂感是贯穿始终的关键词。
整整两个月之前,武汉封城(1.23)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瑞士达沃斯报道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会方临时组了一个针对新冠的国际专家发布会,满满一屋子中国记者争相提问,为身陷疫情的中国民众们向公卫专家们寻求建议。
那时,还没有人预料到新冠会以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球。
离开瑞士时我在苏黎世匆匆买了几盒口罩,便开始计划去伦敦的出差,英国即将在1月底正式脱欧。
那时我没想到,两个月之后,多亏了那几盒口罩,身在欧洲的我才能继续安心地出门采访;也没想到,宁静的阿尔卑斯雪山和被视为人类社会发展标本的瑞士,会成为疫情重灾区;更没想到,当时占据了欧洲报纸头条的脱欧会如此迅速地淡出媒体视野,唐宁街10号的敲钟时刻,现在看来,更像是旧世界结束前的最后回响。
欧盟爆发了自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相比之下,几年前因难民涌入而掀起的分裂浪潮,现在来看恐怕也就是朵水花。马克龙的一场演讲八次提到“我们处在战争之中”,多国进入紧急状态争先恐后,3亿人口禁足家中。在医疗物资紧缺的重压之下,一国截胡另一国。在意大利最困难的时候,深入疫区援助的医疗队伍来自中国,而非任何一个欧洲盟友。混乱之中,连申根区史无前例的暂时关闭都显得“并不是个大新闻”。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略带刻薄地指出,新冠病毒就是在欧盟的坟头跳舞。
对欧盟仍抱有希望的人们会扔出另一些论据:正是因为“病毒没有护照”,才更需要各国通力合作,而不是各自为政。已经有些积极的信号:德国正在开始收治意大利的病人,意大利人在欧洲多国的媒体上发文传授防疫经验,欧盟紧急拨款250亿欧元……也有些改变的期许:成员国的卫生政策毕竟不属于欧盟的权限范围,不能期待一个尚不存在的机制发挥作用,要允许作为组织的欧盟进行自我修正,就像2008年金融危机、2015年难民危机那样。
但时代还会给欧洲这个机会吗?
在一个全球化已经褪去华服、露出赤脚的时代,病毒的大流行似乎成为全球化反对者们最有力的口号。
在新自由主义盛行的国家,人们责怪亚洲移民带来了病毒,却甚少追责政府在过去数年里削减医疗预算而导致的ICU病床锐减。对危机的恐慌让人们愿意交出一部分的自由、去换取更多安全感;而仍然受到公民隐私、个人自由、公私域边界等“制约”的欧洲政府,危机之下显得笨拙、吃力、蹑手蹑脚,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坚守着一套旧世界的标准,却早已被新世界的浪潮甩在身后。
不只是欧洲,也是全世界。而这些问题,我都还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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