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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 | 互联网上的感染数据 是我每天都要接触的人

澎湃新闻 2020-03-08 09:49 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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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刘文

编辑 | 王迪

我是一名做武汉物资捐赠的海外华人志愿者。这些天和志愿者、社区工作人员、武汉市民打交道,发现他们会注意到残疾人、老人这些弱势群体的需要。在小区封闭管理的情况下,他们有的替居民送菜送饭、送水送药,有的冒着大雪在社区门口站岗,有的气喘吁吁背着病人上下楼梯。他们时常会遇到不理解不配合的人,但最理解普通人的需要,一直在最琐碎的工作中坚守着,努力为困境中的城市贡献力量。

提供手语服务的志愿者:

聋哑人沟通都困难,

更别提求医问药了

说来惭愧,我之前从未考虑过疫情中残疾人的生存环境。前几天偶然结识了咪默手语工作室的杜老师,才了解到聋哑人,尤其是年纪大的,很多都不能熟练使用文字,全靠比划和人交流。

杜老师本身就是聋人,职业是手语主持人,业余时间做手语教师。大年三十那晚,团队的小伙伴发来消息:“杜老师你赶紧出个手语班的防疫指南吧?疫情蔓延得很厉害,但是各媒体机构还没有配备手语翻译,担心听障群体的信息滞后会带来很大的危险。“

杜老师说:“好的,明天就录。“

小伙伴坚持:“不行,今天就录。病毒传播得那么快!“

杜老师在录制防疫视频

杜老师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录制了第一条手语班防疫指南,很快就被广泛转发。实际上,在武汉,登记在册的听障人士有1.3万人。武汉市聋协2月19日的统计中,在汉聋哑人已有24例确诊,10例疑似,6例死亡。根据杜老师的叙述,在和疫情做斗争的时候,他们比普通人更多了几重困难:

首先是获取信息的滞后。杜老师曾经收到一个女孩的求助,女孩的妈妈是聋人,疑似病例。但受制于听力和阅读障碍,因为很多聋哑人没有看新闻的习惯,疫情一开始,获得资讯比其他人更慢,女孩妈妈就是不听话不肯戴口罩。杜老师派了做手语翻译的志愿者,最后,妈妈很配合地完成了各项隔离措施。

很多聋哑人直到武汉封城了几天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口罩、酒精等都完全脱销。杜老师和她的小伙伴们,一直坚持不懈地为聋哑人募集物资。志愿者派送的时候,一天要打几十个视频电话,通过手语和对方沟通取货的时间地点。遇到对手机使用不熟练的聋哑人,就更困难了。杜老师也在求助,有没有人可以再捐赠一些物资给这群没办法打求助电话、也不能熟练使用互联网的弱势群体。

其次,有些聋人可以通过观察口型识别对方在说什么,但是戴上了口罩之后,就失去了“读唇语“这个途径。有时候,聋人遇上了社区服务人员,对方戴着口罩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聋人都没有意识到对方在说话。特殊时刻,大家脾气都比较急躁,聋人被当成是故意不配合,也造成了不少误会。“不知道能不能给聋哑人发一个证件,大家遇到聋哑人,可以稍微耐心点,用纸笔交流,就好了。”杜老师说。

当然,最大的困难就是感染之后求医问药时的语言障碍了。聋哑人只能靠社区服务人员在排查时发现是否可能感染,一旦有问题,只能靠工作人员帮忙拨打电话来申请救助。而到了医院,会写字的可以靠纸笔和医生交流,不会写字的,只能通过视频电话,连线在外地的手语翻译。在火神山医院,因为收治了六名聋人,官方已经安排了手语翻译。而其他医院和社区,工作人员里基本没有会手语的,所以现在沟通上仍然存在一些障碍。

到目前为止,杜老师已经翻译了很多关于防疫的科普类视频,现在转向翻译一些温暖人心的视频。她所在的志愿者小组,除了帮助聋哑人外,还在帮助视障人士等其他残疾者,争取为他们的生活扫清障碍。

基层公务员:

网上那些冰冷的数字,

就是我每天要接触的人

小王是人人羡慕的公务员。他平时的朋友圈常常是西装革履,而今的朋友圈却是穿着各种不同牌子的防护服,或者索性裹着雨衣,穿梭在街头巷尾,提着工具给店铺消毒。有时候,他穿着白大褂,拿着额温枪,站在社区门口,测量出入人员的体温。

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限制出行的政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戴口罩。同样的话,一天要说上几十次,几百次。有些人,上午的时候想要出门,被劝回去了,下午又要出门,第二天还要出门。他苦口婆心地说,非常时期,有什么需要都忍耐下,如果有生活必须品,志愿者会帮忙解决。有些人偏偏不相信。

他负责排查的社区里面有一位老婆婆,觉得自己患了新冠,要求被收治。小王几次给她测量体温,都是正常的,但是拗不过她的要求,背着她下了楼,带她去医院里面,让她排队去照CT。后来又冒着雨雪,去医院接她。

好在,老婆婆的CT显示并无肺部感染,体温,血压等体征也都正常。医生让她回家休息。没想到老婆婆非常恐惧,非要坚持说自己得了病,赖在医院不肯走,说一定要当天就住院。他劝老婆婆回家,又解释说在医院呆的越久,被交叉传染的可能性越大。老婆婆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小伙子,我挺怕。“回程路上,老婆婆说。老婆婆的朋友大多数是高龄老人,她也从周围亲戚朋友那里知道了许多不好的消息,小王听到后一下子湿了眼眶。小王自己也害怕,上门排查的时候,听有户居民说,自己咳嗽了好几天,胸闷、气喘,他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就屏住呼吸。但他也没有功夫细想,立刻按照步骤,询问情况,做登记上报。

小王的同事和他情况相反,遇到发烧了好几天依然死活不愿意去医院的。对方说,自己认识的某某某去了医院之后就死了,所以坚持不去医院,不做核酸,不隔离,不住院。同事也都是好言相劝,最终成功劝说让对方去医院做CT和核酸检查。

小王说,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生命这么脆弱。在网站上是冰冷的感染数据,但是在他的生活里,那些就是他每天要接触的人:害怕去医院的人,苦苦求一张床位的人,排查时发现病得吃不下东西的人。他竭尽所能地想要帮助尽可能多的人,一天往往要接上百个电话,爬上百层楼,回家的时候,嗓子都哑了,摊在沙发上,连起来烧开水泡面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忙不过来,倒是也不觉得辛苦。哦,对啦,老是站在外面,脚有点冷。”他轻描淡写地说。他还说,之前休假在家里呆着的时候,天天晚上刷微博到凌晨四五点,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饭也吃不好,睡觉也睡不着。如今心理上反而好受了很多,有几次,他深夜还在整理文件,终于睡下之后,沾着枕头就一觉睡到了天亮。

社区服务志愿者:

拦下一个想出小区的人,

结果他是想帮我们买吃的

家住湖北十堰的年轻人邓森是通信行业的员工,在疫情期间,他响应公司的号召成为了一名基层社区服务志愿者。“我的责任,就是守在社区门口,不让里面的人出来。”邓森说。

他是2月14日情人节收到值守通知的,他把他们这群志愿者比喻成了居民的“保姆“,除了按时配合当地政府相关部门报送各类紧急疫情报表,还要为社区居民采购米面粮油、奶粉、婴儿洗护用品、药品等,还要登记灌液化气上门服务。

遇到不听话的居民想外出时,他们需要询问外出的目的,和居民详细分析疫情现状。有要出去拿东西或者送东西的,他们也要去相应的位置领取或者送达。也有固执的人想要冲岗,他们要告知居民,街上没有通行证是无法正常行驶的。目前十堰的情况是,即使居民可以冲过社区门口的这道岗位,也会在下一个岗位被拦截下来。城里有巡查队,专门拦截那些没有通行证在街上行走的人。

邓森等人为武汉中心医院运送的物资

邓森说起前两天,因为绿叶菜涨价,他按照居民的要求买了两把青菜苔,价格二十六元。居民嫌弃太贵,发脾气不要了,他只好自己掏钱把菜买了下来。因为他自己不会做饭,所以干脆把菜送给了同事。我问他蔬菜价格上涨之后,居民会不会有所怨言。他说,大多数人能够接受,如果有特困户吃不起菜的话,就统一由社区先垫付购买,后期再由政府补助。

邓森花了很长时间回忆工作中那些难忘的瞬间。

2月15日,下着大雪,他在小区露天执勤,打着寒颤劝返想要外出的居民。有原本小区的工作人员跑来说,他们可以到旁边控制室去值班。说话间,就来了三、四个小区的住户,替他们搬桌子,搬取暖器,拿水壶,把自家全新的插线板给他们接上。等他们到了值班室里,里面取暖器、纯净水、水壶等已经置备齐全。过了一会儿,楼上又下来了一个居民,拿着路由器说:“你们值班多累啊,来,我给你们装个免费的wifi,你们直接用,网是我家的,不要密码。”

2月17日,他刚刚到了执勤点,就看到一位男士匆匆走出去,说要取点东西。他迅速上前阻止,男士解释到,是看到他们这些值班的志愿者没水喝,所以要给他们搬些水来。一会儿工夫,男士就搬来了十箱酸奶。晚上,志愿者正在给泡面加热水,刚转身,就有下班回家路过的住户在桌子上放了二十个医用口罩。住户看到他们一整天都在执勤点泡面吃,又从家里拿来了猪蹄,让他们吃好点,加强营养。

作为志愿者,他们有社区发的普通口罩,但是并没有配备防护服。我问邓森怕不怕,他说:“怕也得上。“

他的表姐小毛是医院的麻醉师,小毛所在的医院,之前进行了临时病区的布置,全部改造完成后,新增发热病人治疗床位26张。现在在外科的小毛说,自己可能很快也要去支援前线的科室了,她每天在家里跳绳锻炼身体,增强抵抗力。

他们一家人都是乐观开朗的性格,但我和小毛聊天的时候还是能听出她言语中的恐惧。病人被一辆又一辆120载着收治入院时,她正忙着在网上找防护服和口罩的货源。虽然捐赠医疗物资的不少,但是这些都是消耗品,而谁也不知道这场战役会持续多久。

武汉某社区居民:

采购群里社区帮扶与邻里互助

武汉本地居民娜娜给我看她手机里的微信群,有社区服务人员让大家报体温的群,有社区负责采购物资的专员让大家订菜拿菜的群,有用来团购肉、蛋、水果等各种稀缺食物的群,有不同购物app上抢单之后派送的群。仔细数一下,足足有二十来个。

在一个抢购新鲜猪肉的群里面,派送小哥说因为下大雪路滑,今天不能上门派送了。群里有年轻的母亲失望地说,因为物资储备不足,儿子已经二十天没吃过肉了,每天都在嚷嚷着要吃肉。群里有其他的母亲看了心酸,主动说可以匀给对方一点香肠。放在消毒过的塑料袋里,对方来家门口取。

卖水果的群里面,有个人特别热情。大家在群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自己需要什么,他主动做了一个表格,把大家的需求都整理下来,然后一一核对、收款、下订单。等供货商送来水果,他先一个人出去收货,按照每个人的需求整理成一袋一袋的,再给每个人一个序号,通知大家按照序号在不同的时间去取,避免扎堆带来的接触感染。

这几天,娜娜所在的小区从限制出行改成了禁止出行。买菜就成了社区服务人员的职责之一。社区提供一个表格,上面写了生菜、芹菜、莴笋、青椒等九种常见的蔬菜,50块钱一包,每种随机分配。由社区工作人员汇总信息统一采购之后,送菜上门。老年人或者有慢性疾病的人的常用药,也是由工作人员登记好,去药房买来送到居民手上。娜娜所在的小区,有烟民瘾上来了想要帮忙买烟,虽然不在社区工作人员采购范围内,但是他们还是特意去给邻居买了送上门。

社区即将分配的蔬菜等

独居居民:

关系疏远的邻居,

如今带着我买菜做饭

1月23号封城前,张宁和邻居并不怎么亲近。大概是因为在国外呆了很多年,习惯了这种“冷漠疏离”的关系。邻里之间也有各种小团体,带孩子的妈妈是一个群体,孩子离家的空巢老人是一个群体,在本地读大学的小年轻们又是一个群体,她并不属于任何一个。

1月20日,钟南山院士讲话的那天晚上,她在电梯口看到邻居带着两个孩子的全职主妇欢欢,手里拎着提着好多口罩、酒精、消毒液,她替欢欢拿了一部分,送到家门口,欢欢执意要送给她一盒外科口罩,她拗不过才收下了,过了几天,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份多么重大的人情。

封城那天早上,欢欢在微信上叫她快点起床,去超市抢购,她们开车去了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大型超市,里面已经人山人海。欢欢看到很快发现旁边有人没有戴口罩在打喷嚏,唾沫横飞,她马上弹了开来,拉上张宁就走。她们开了半个小时车,找到一家没什么人的小型超市,把架子上的食品几乎扫荡一空。如今,买菜越来越难,张宁愈发感谢欢欢带着她囤的食物和口罩。

张宁平时都在外面下馆子、吃外卖,做饭什么的一窍不通。后来,随着武汉的外卖服务越来越少,越来越难叫,欢欢她们这些邻居都开始用微信教她怎么做饭。邻居从最简单的煎鸡蛋、煮方便面教起,手写菜谱,拍教学视频。昨天,张宁给我看她煮的萝卜汤,炸的油条,都有模有样的。知道张宁是一个人住,邻居们也常常打电话给张宁,和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害怕她一个人被关在家里太过孤独。

正是在这段非常时刻里,自称有社交恐惧症的张宁和邻居、物业、和下沉社区服务的党员们迅速地熟悉了起来,他们结成了战略性同盟,在最艰难的时刻互相安慰和帮助。

后记

疫情还没有到能够让大家放心地常出一口气的程度,志愿者、社区服务人员、医护工作者都不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铁人。

有些志愿者,虽然竭尽所能帮助了他人,却失去了身边的人。我的好朋友,无人机曜宇航空的创始人杨镇全,武汉一封城就动员了全公司采购物资,使用无人机运输,使用无人机在偏远地方用方言喊话,传达防疫信息。可在这场战役中,同事的父亲,好朋友的母亲,都因为感染新冠而去世了。他凌晨发了伤心的微博,说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还是有做不到的事,帮不到的人。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不屈不挠与疫情斗争的普通人。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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