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下的春天
□彭文斌
一
办公楼下就是南昌火车站广场,门可罗雀。节前春运飙升的客流、运输收入,随着武汉“封城”的一声令下,顿时跌到了历史谷底。可铁路客运段的兄弟姐妹无福“宅”在家里躲避冠状病毒,出征,或者待令,是他们的使命。
从正月初三开始,新冠肺炎实时动态如同暴雨里的雨刮器,一阵阵割裂着身心。头疼的还有口罩问题。在“一罩难求”的困境下,客运乘务员作为高危岗位,多少享受了优先供应的“福利”,可是,江西省日产能力大约200万只,而我们南昌客运段日消耗就得以万计算,难啊。
白衣天使奔赴武汉舍生忘死的感人事迹每天霸屏。只有像我这种与客运乘务员朝夕打交道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在大动脉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有时候,从家里到单位,几公里遇不到一个人,红绿灯显得落寞凄清。倒是枝条上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新芽,毕竟,春天还是守时,不揣冒昧地光顾人间。春雨中,我动了念头,琢磨着写一写我的同事们。
灾难是一块试金石。平常跟水滴一般普通的客运乘务员,面对新型冠状病毒,他们最终选择了大道、大局、大义,选择了坚守和前行。有人递交了请战书,请求到途经、往返武汉的线路上工作;有人在没有地铁班次的情况下,花高价乘的士赶着去出乘;有人带着换洗衣服,做好长期回不了家的准备……一位年轻的列车长在接受采访时,提及已经多日未见的孩子,忽然间泣不成声,她是真的渴望抱抱孩子啊。
我写这些朴实的故事,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可歌可泣,没有缠绵悱恻,没有波澜壮阔,可是,它们让我几度落泪。很快,《江西日报》在第一时间推出了我的报告文学《铁路逆行者》。这是我献给这个春天的第一朵花。
二
正月初五,难得遇上一个晴天。我收拾好办公室,准备动身回家,忽地猛醒,今天是父亲80周岁生日。连忙掏出手机拨响老人的号码。
半晌,那边传来父亲微弱的声音。我说,爸爸,祝您生日快乐,健康长寿。我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父亲这才哦了一句,但没有平日的笑声朗朗。心一沉,我有一种忐忑不安,节前老人洗澡时舍不得用“浴霸”,受凉感冒,一直没好利索。
果然,父亲住院了。我的心瞬间坠入冰窟窿。要知道,故乡那座小县城是新冠肺炎的重灾区啊,而父亲半年前被发现患了肺癌中期,动过手术,如何能经得起这非常时期的折腾?
春节以来,父亲的咳嗽愈来愈严重,让家人惶恐。他跟兄长一商量,决定还是送医院。一进县医院,盯着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严阵以待的样子,父亲有点懵了,惊叫道,真的有这么厉害呀。这些年来,老人对医院产生了依赖心理,大凡有个头疼脑热,喜欢胡思乱想,动辄要住院。虽说新型冠状病毒令人生畏,可老人的头一挨病床,情形好了不少,吃饭香了,打起呼噜来像个小伙子。
苦了的是陪护人。特殊时期,医院的食堂关门,得自己想法子解决肚子问题。弟媳妇拉扯着两个孩子,分身乏术。村庄被封锁,兄长只能挑偏僻小道,好像做贼一般。姐姐所居住的区域发现了疑似病人,人们纷纷把守出入口,甚至跟姐姐发生争执。万般无奈,大弟只好去拾掇那间多年未用的房子。视频里,年幼的侄儿哭闹着叫喊,爸爸,你为什么不回来陪我?
相隔四百里,我爱莫能助,只讷讷地丢出一句,你们千万要戴口罩啊。
大弟闷闷地道,能不戴口罩吗?入院时,隔壁房间还住着一个疑似病人呢,之前跟市里的一个确诊者有过亲密接触。原来,大弟为此还跟院方有过一场小小的舌战,院方最后妥协,将那位疑似病人转移、隔离,并对房间杀菌消毒。不过,我听得颇为惊悚,冷汗湿背。
凝视着夜空,南昌城是如此寂静,似乎,我置身一座空城。我想着父亲戴着口罩如孩子般沉睡的样子,想着兄长、大弟戴着口罩困守长夜的情景,胸怀里奔涌着内疚、疼痛和担忧。也不知道,家乡的油菜花是否已迎来浩荡春风?
三
被久违的阳光惊着了。午后的小区万籁俱寂。我在人工湖畔缓缓转了小半圈。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难得被阳光宠爱一阵儿。春风已在路上,种子即将发芽,花朵正在孕育,惟愿病毒早日被万紫千红所替代。”
令我咯噔一下的是,万里之外的加拿大也出现确诊病人了。想到女儿每天上学要乘坐40分钟天车(轻轨),而之前孩子感冒刚刚好转,我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连忙连线女儿,进行视频聊天。
孩子却很镇定,满脸灿烂地说,放一百个心吧,戴着口罩呢。与她一起留学温哥华的一位女生是武汉人,两个人每天要聊到湖北那边的话题,女儿对国内新型肺炎的消息比我还灵通。
京九铁路开通初期,我和妻子曾经在麻城市呆过几年,女儿也出生于大别山麓,一家人对湖北省感情极深。“宅”在家中,妻子终于忍不住了,接通徒弟的电话,大声叫唤,鲍鲍,你们一家没事吧?
鲍鲍是妻子对徒弟的昵称。一别二十年,视频里的鲍鲍已非当初那个青春飞扬的女孩,而是一位高中生的母亲。鲍鲍很镇定,微笑道,师傅,不要操心,我们一家三口很好,食物储备足够,守在家中,不出去添乱就行。挂了视频,妻子斜靠在床头,眼里隐隐有泪光。
小区的管理愈来愈严了,进出的居民须同时持身份证、出入证。街上的人比公园里的鸟鸣声还少,车辆好像奔跑在草原,无遮无挡。已经半个月没有去超市、菜场了,阳台上堆着亲人们从乡下捎过来的蔬菜,有萝卜,有芥菜,有大白菜,有生菜,它们残留着泥土的清香,它们如同口罩一般珍贵,如同口罩那样令我安心。有阳光的时候,我喜欢伫立阳台上,看看蔬菜,看看楼下树木沐浴春光的样子,听着鸟鸣婉转,觉得牵到了春姑娘温软的手。
留置观察的事时有发生。2月1日,北京回南昌的T145/8次旅客列车刚终到,一个晴天霹雳响起,前几天这趟车上的2名旅客被确诊为新型冠状肺炎患者。一声令下,所有人员留在公寓隔离。无疑,在举国共赴的这场防疫战役中,客运乘务员是名副其实的高危岗位。他们随时可能遭遇有家不能回的梦魇。我不止一次读到那些口罩后的眼睛,有多少话语,化为一泓宁静。
这天,我在单位大门口遇见列队出乘的乘务员,他们排成两列,蓝色的口罩,闪亮的路徽,深色的大衣,构成大街上最蔚为壮观的流动风景。有人跟我打招呼,眼睛里满是笑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他)是谁。我只好拼命地点头。
默默凝视着那些背影消失。我无意间仰起脸,让阳光穿过口罩,进入肺腑。我发现,天穹仿佛一个巨大的口罩,庇护着苍生,也慈悲地包容一切。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江西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
(本版稿件摘自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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