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与焦虑共处的14天:一位心理咨询师的隔离记录
2月3日,新冠肺炎密切接触者许安冰结束了14天医学观察期,体温正常、未出现异常症状,松了一口气的他走出了集中隔离点。
今年33岁的许安冰是厦门东海职业技术学院一名心理咨询师。1月19日,许安冰从湖北仙桃老家参加同学的婚礼并与家人吃完小年饭后乘坐飞机回到泉州。没想到,他乘坐的飞机上有一名新冠肺炎的确诊者,整个机舱的密切接触者都需要被隔离。
居家隔离三天后,许安冰被转移到集中隔离点进行隔离。作为心理咨询师的他,一开始也同样焦虑,之后很快调节了自己的心理,学会与一些负面的情绪共处,并且用一颗感恩、利他的心去看待他所接触的一切事物。
许安冰临时居住的集中隔离点。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隔离期间,他还通过电话和网络帮助了不少因为疫情感到焦虑的同学疏导心理问题。“焦虑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不要刻意当作一种问题去解决,而要顺其自然地去缓解。”许安冰表示,“保持内心的平静,坚持正常的生活作息,相信这个疫情也就会很快地过去的。”
【口述整理】
从居家隔离到集中隔离
我是1月13日从泉州来到湖北武汉,再乘朋友的车到的老家仙桃。当时新闻上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的报道还不是特别多,只是说湖北爆发了一种新型病毒,但是还没导致大规模的传播,湖北的各项活动还在正常进行。
当时我所见的武汉公共场所并没有多少人戴口罩,城市秩序井然地运行着。在我的家乡仙桃,带口罩的人就更少了,那时候大家对即将爆发的疫情毫无防范意识。其实在我出发去仙桃前,家里人还给我塞了口罩,但是我一直放在包里没戴,可能和当时家乡氛围也有些关系。
1月18日,我和家里人吃完小年饭,第二天乘坐武汉到泉州的航班返回自己的家中。从回家到1月25日收到通知需要被隔离,我主要的活动场所是在家里,人也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直到1月25日,我所在的那个航班被确诊出一位新冠肺炎患者,我是他两米范围内的密切接触者。开始有各种部门给我打电话,问我在湖北的行迹以及在家的行程,并且告诉我应该居家隔离,哪里都不能去。
第二天,社区医生全副武装地来到我家里,为我量了一次体温,36℃多,并且给我一些口罩和消毒用品。小区工作人员说按规定门口必须贴一张红纸,注明我是武汉返回人员,现居家隔离,问我会不会介意。
我内心肯定是有些许介意的,就好像我被贴上了一个“感染者”标签,但是这个也是大势所趋,是必须做的事情。隔离的日期是从我1月19日回来开始算起的,只要我19日之后14天没有症状就可以解除隔离了,所以说红纸上写的是“谢绝来访,隔离至2月3日”。
自从我被隔离以后,家人也很少出门,以免给邻居造成不必要的困扰。这种暗藏的排斥和被当作少数人的感觉的确不好,包括我转运到集中隔离点的时候,与我同行的两人中有一位女士在酒店电梯停住了脚步,对我和另一个人说:“你们先上去吧,我坐下一部电梯上去。”即使是同在“一条船上”的密切接触者之间也充满了隔阂和防备。
这种客观存在的被排斥感,我都能理解,自己也没特别在意,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在家隔离期间,不断有电话打进来,询问我的行程和情况。开始的时候,一天将近十几个陌生的“关切”电话打进来,这样的频率很容易让我产生不安,甚至引起了些许身心不适反应。因为从武汉回来的气温变化加上冬天比较干燥,会有一些喉咙痒以及鼻塞,有时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上了病毒呢。
对于我而言,得知这个消息后最担心的还是家里人,我也时常会提醒家里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变化,出门也要戴口罩。如果听到家里人咳嗽一两声或者打了一个喷嚏,我就会更加紧张。
居家隔离三天后,也就是1月28日晚上,我被通知转运到集中隔离点进行隔离。电话告知我“这是统一的安排,食宿问题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前去观察几天”。其实,我得到通知的时候,感到了欣慰,因为这样对于家里人而言会更加安全。
隔离期间保持好自己的生活习惯
虽然自我隔离的时候有一种被排斥的感觉,但是我非常理解这样的安排,不仅为了自己和家人,也有利于社会,我积极主动的予以配合,在隔离期间尽量适应、调节自己的心理状况。
在家隔离的三天,我绝大部分时间是待在自己房间里,吃饭和洗澡的时间都是和家里人尽量错开,我会等他们忙完自己的事情后再去洗澡和吃饭,而且出房间的时候我也必须戴着口罩,尽量减少与家人的交流。
即使这样还会有些担心,毕竟浴室和餐厅是公用的地方,对于家人来说会不会有传染还是未知,所以那几天我都过得小心翼翼。其余的时间我都在房间里看看书、玩玩游戏、独自对着墙壁练习打羽毛球,以及和自己的朋友、学生交流社会上疫情的消息等。
集中隔离至少会降低家人感染的风险,自己身心处于医护观察中,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带上了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一本书、笔和一些稿纸,还有我运动时用于练习的羽毛球拍,前往政府提供的酒店,也就是密切接触者集中隔离的地方。
在隔离点,许安冰坚持每天看书,偶尔练习羽毛球
转运车来接送的时候特地安排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这对我来说是特别照顾的,也最大程度避免了打扰到邻居所导致的异样眼光。转运车上包括我在内有三位密切接触者,我们三人一路都沉默,彼此之间也没有交流,只感觉到车行驶在通行顺畅的道路上以及车窗透入的霓虹灯。
在集中隔离点,我加入了隔离观察群,群里大部分都是一些密切接触者以及一些医护人员还有一些心理咨询师。大部分时间,大家都不怎么讲话,也不会刻意在群里说些自己的家常。我知道,当人处于一直压抑状态的时候,有时我们只想安静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稍稍适应了集中隔离的生活后,我们开始有了少的互动,这才知道其中有的人很焦虑,当然我自己开始去隔离点的时候也会因感觉自己被隔离和担心饮食而有些不安,但这些焦虑和不安更多的由担忧家人引起的。
群里有一个来泉州探亲的湖北老乡,她性格比较急,说话也直,会在群里偶尔吐槽饭菜不合胃口,有的人会期望早点做一个咽拭子检查,希望不要在内心进行漫长的等待和煎熬。医护人员对于这些也会给予合理的回应和耐心的解释,虽然每个人的反应不同,但我内心对医护人员是有非常强烈的感激之情的。
隔离期间的饭菜不像家里那样多样,味道比较清淡,我吃不习惯,食欲自然就差了。但是我缓解焦虑以及不适的方法就是坚持自己的作息,平常怎么样我在隔离期间就怎么样,不刻意因为一次失眠就调整睡觉的时间。
隔离点的房间是每个人一间,除非是一家人为了方便照顾可能会被分配到一起。单人间对于我而言相对自由,我每天还是像家中一样,起床看书、打游戏、看球赛,阳光好的时候会练练羽毛球运动一下,晚上就寝也基本按自己平时的时间,即使睡不着我也会安静地躺在床上。
就这样每天很正常而有规律的作息,开始几天的不适应以及感觉无聊的心理,也慢慢安定下来,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的适应和“安逸”,时间也感觉过的快了起来。我每天都和家里人聊天,询问他们的身体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彼此每天的报告自己身体安好的状态,也让我内心的担忧一点点减少
坚持为学生疏导心理问题
我是厦门东海职业技术学院的心理健康老师,有时候也会给学生上一些心理健康课,帮他们解决一些心理上的问题。这次疫情扩散初期,大众心理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恐慌,而且不能出家门,不少学生的内心充满了焦虑,有一些通过电话或网络找我进行心理咨询,这种心理辅导工作即使在我被隔离的期间,我也坚持进行。
我没有主动告诉学生们我被隔离,但这段被隔离期间内心的起伏和自身的感悟,让自己更能设身处地的知道他们的恐慌和担忧,能更有效去帮助他们。站在他人的立场去理解他们的感受,与之在感情产生共鸣,在心理学上称之为“共情”。它是人与人进行有效交往,乃至帮助他人解决心理问题的一种基本能力。
我会问他们,你觉得你焦虑的地方在哪里?你感觉如果像你假设的那样,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用关切的询问,来导引出他们感觉一直担忧和害怕的事情,这种让其把担忧说出口的引导,可以一定程度上疏通内心的恐惧。同时,我认可他们目前产生的种种的焦虑、恐慌,希望他们能辩证、理性的看待自己的焦虑,一定程度上,它可以起到保护机体的作用。
许安冰在朋友圈晒出自己被隔离时的感想。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解除隔离后不久找我咨询的一名从贵阳返乡来福建的学生,这位学生是和家人一路驱车返回福建的,但随着疫情的发展,不少城市和地方的道路都设置了检查点,甚至有的地方不准外省人员进入。一路的盘查和阻拦,让他们即使返回福建,内心依然惊魂未定。
困难重重的旅程也让这个学生和家人在内心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和我说自己的万一在回来的过程中因感染而连累到了家里人该怎么办。这个担忧和我以及隔离群里的人是非常相似的,我们最担心的是家人的安全,也害怕家人遭到周围人的歧视。
这位学生的家庭比较特殊,亲情方面的缺失,让他对比其他人而言,更加缺乏家人的支撑,在这过程中,他显得格外的惊慌失措。他告诉我,自己身体发抖,心跳不断加速,饮食不振,连睡眠也成了问题。直觉告诉我,他不仅需要正常的心理辅导,他还需要有一个权威者的安抚和指导。他手足无措的问我,“我会有事吗?我到底该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问题?我已经一个晚上量了5次体温。”
我用自己隔离期间的经验耐心的对他进行指导,分享自己隔离期间的感受,甚至指导他只需要一天量2-3次体温,在量体温前,让自己慢慢安静下来。他询问我,“老师,我如果感觉担心,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我同意了他的要求。在仅有几次的指导和安抚后,他慢慢的安定下来,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目前他的身心状况都调整到比较良好的状态了。
面对突然袭来的疫情,大家身心产生的强烈的不适反应,其实是非常正常的。对于我个人而言,这次被隔离的经历是一次新的经历,也是人生一个难得的经历。我比较喜欢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也喜欢观察一些新的事物,这段隔离期间的感受,我也以一种同等的开放的心态去观察、体验和接纳,这次隔离的十四天我都努力与压抑和焦虑和平共处,坚持自己正常的生活规律,慢慢的让身体适应变化的环境状态。
我觉得,感到压抑和焦虑的时候,不要紧张,要学会接纳自己,同时不要只关心自己,因为如果你可以同时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带着感恩的心去看待身边的“英雄”,尤其是奋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带着利他主义的心去帮助有需要的人,对自己的内心都是一种极好的安抚,也可以让自己保持正性的力量。同时,隔离期间也可以有一种自己喜欢的运动,坚持锻炼有利于自己保持心情和活力。
我是我居住的区和集中隔离的酒店第一个走出来的密切接触者,在离开时,我将提前写好的感谢信交给了观察点的医护人员,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为了更好的帮助有同样经历的人,我也选择留在了隔离点建立的微信交流群,当有些此前交流的密切接触者依然在隔离点进行观察的时候,我会偶尔关切他们的身心状况,在他们解除隔离的时候,我会由衷地祝福他们。我觉得,对于像我们经历了隔离的人来说,缺少的是陌生人温暖的眼光,需要的是类似朋友的关心,也许社会大众不带歧视、不带偏见的简单温暖的问候,就是一种难得的心灵治愈。
手写的感谢信。
只要以开放的心态去面对和接纳生活,相信这次疫情也将很快过去。(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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