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班倒的日子，你还好吗？

赵春青 画

（一）

所有的制衣厂都缺少一线工人，三班倒的日子，机车针一上一下的来回，连着每一块布，也连着每一位制衣工的人生。大学毕业后，来到广州南沙的一家制衣厂应聘人事工作，南沙离市区比较偏远，在这里除了工厂就是小吃店及日用杂货店，稍微买好一点的日用品都要坐一个小时的车程去番禺买。

带着几分新鲜，带着几分梦想，我在南沙留下来了。身为人力资源的我，在分厂兼顾着HR的各大模块，我每天去车间巡查，让他们严格按照6S的要求把工具放在指定的位置，但周而复始的单调动作让他们身心疲惫，总会在不经意间疏忽了基本的要求，往往就是没有遵守这些基本的要求，产生了一系列的工伤、员工之间的矛盾、对工作的厌弃……。

（二）

新塘，是广州的边缘地带，那里聚集了众多来自他乡的打工仔。我们的招聘设在闹市中心，虽然人来人往却无人问津。经理对着小波说：“看来这里比南沙好啊，用工稳定，想着跳槽、离职的员工比较少，闲置人员更是少之又少。”

午饭过后，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上身穿的单薄短袖,上衣早已洗的泛黄，下身穿的牛仔裤，裤角是没裁边的留须款，头发长得快齐肩了，那个样子真心不是一个正经找工作的模样，我甚至潜意识地回避了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行的经理和小波开始和他聊。面试当然是从一些制衣厂电衣车技能操作的问题开始，从谈话中得知这小伙子名叫田俊，刚刚满十八周岁，之前因为年龄问题进不了正规工厂才进了私人的黑厂。

田俊说：“我在一家牛仔厂工作，没有休息，有货就一直做，没有货就睡觉。没有工资。所以，我不想干了，我要换工作，在新的工作，我会努力做事。”

我的心揪在一起，我不应该怀着嫌弃的心态看田俊，应该想想这么寒冷的天气为何他却依然穿着短袖。突然间有好多问题想问，为什么十六七岁就出来打工？为什么没有工资的工作也愿意接受？他的眼神不时地流露出怀疑及恐惧，但即使这样依然还有一份盼望。

谈了一会儿，我们的经理决定聘用他，说：“我们工厂会给你工资，提供食宿。我们还为你买社保，上班前你要体检，要去当地的银行开一张银行卡，这费用是你自己支付的。”

田俊一下子羞愧地低下头，那份窘迫绝对不是一个男儿应该有的神情，他欲言又止地说：“我没有钱去体检和办银行卡。”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那不行，这样我们不能要你，我们工厂一定要体检的。”经理果断地拒绝了。

站在旁边的我，好难受，想起我的十八岁，那是怎样一个花样年华，那个时候的我还要向父母伸手拿钱。我鼓起勇气，告诉经理那体检和办卡加起来的200元费用我会给。

经理知道田俊没有车费从新塘到南沙，便让他随同我们的车一起回工厂。田俊快步走到街边的拐角拿了一个席子，里面卷着两件衣服，仅此而已，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三）

回到工厂的当天晚上，我带他在外面小饭店吃饭，点每一个菜我都问田俊是否喜欢。田俊除了点头就是摇头，没说一个字。

等菜上齐了，田俊抬了抬头，又低下，胆怯地问：“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吗？”也就在这一瞬间我愣住了，我也有弟弟，和他一般大。

晚饭后，看着田俊身上单薄的衣服，我说，“走，姐姐带你去买件衣服。”

“不用，不用，我拿了工资再买。”田俊急忙拒绝。冷风吹过我们的脸颊。看到我坚持的神情，田俊没再出声地低下了头，我带他穿过两条街的服装店，挑了一件外套给他，想让他试试。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泛黄的白衬衣，再看了看崭新的外套，轻声说：“不用试，姐姐说好看的就是好看的。”我坚持让他试试，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店老板，再一次低头，还是拒绝试衣服。无奈，我拿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觉得大小合适，便买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陪同他去医院做入职体检，在收费处交完钱。田俊拿着交费单，头低到下巴贴着脖子，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让他放松点。他突然回头和我说：“姐，你在医院外面等我吧，我一个人可以。”说完立马转过身背对着我。

（四）

为了能让他收入多一点，我为他申请了订单多的总厂，那边的伙食和住宿都比我所在的分厂好一点。

第一个月发工资时，我接到他的电话。“姐，我拿到工资了。我有钱了，我要把钱还给你。”他的声音比一个月前洪亮了，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分享那份收获的喜悦。

“钱，你留着用吧！天冷了，给自己买床厚一点的被子，姐有钱用。等姐不那么忙的时候，姐过去找你，请你吃饭。”忙碌加上不想让他破费，我拒绝了在这个时候见他。他还是坚持托人把200元还给了我。

大约过了半年后，他所在厂区的人事部同事打电话让我过去拿东西。在不明缘由的那一瞬间我怒火燃烧，心想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才半年时间就放弃了。

田俊留给我的是一封信，里面有一张相片，还有500元钱。

“姐，我辞职回家了，我们家盖房子，我要回去帮忙。那500元是给你的，你身体不好，要注意身体。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我问同事，他离职时的工资是多少。同事说，他的工资卡早寄回给父母了，方便父母直接取款，也省了几元手续费，说是爷爷奶奶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父母没日没夜倒卖青菜，如今奶奶的身体突然不行了，就申请了辞职，让我们不要告诉你，怕你担心。走的时候，他的领班替他申请了600多元奖金，他留了500元给你。同事说完，眼神里带着对他的欣赏，也带着对我的羡慕，可这个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冷到冰点。

他的家在东北一个小山村，我忘了具体地址。从那天开始，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很想知道，如今的他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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