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疫情笼罩下的返乡路:“在乡下戴口罩 要笑死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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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家邓安庆的家乡位于湖北省黄冈市下属武穴市,距离武汉约183公里。1月19日,他从北京出发,抵达武汉,随后换乘城铁前往黄冈。他在这趟焦虑的回家之路中,看到时疫横行下的众生相。从城到乡,有警觉的,不以为意的,浑然不知……
文 | 邓安庆
编辑 | 刘成硕
1月19日,我乘坐G587从北京西站出发,终点站是武汉站。按照原本的计划,到了武汉站,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就在附近的旅馆住一夜,第二天去汉口的青年路客运站坐长途客车回武穴。我把这个计划告知我朋友后,朋友说:“不要在武汉逗留!赶紧走!”说完后,朋友帮我买了当天晚上从武汉站发往黄冈东站的城铁,然后他的家人会来接我们去蕲春,我在那里借宿一晚后,再回武穴。其实这样麻烦人家,我真觉得过意不去,心想着在武汉待一晚也没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鉴于朋友说疫情已经很严重了,我也就听从了他的建议。
1月23日的上海虹桥站(图源:澎湃新闻)
出发前朋友提议说去便利店再买一包口罩,我说:“之前不是已经买了一包了吗?”朋友说:“一包哪里够?”于是又听从建议,再买了一包。去到北京西站,候车厅黑压压的人群,戴口罩的极少。等上了车,也无人戴口罩。我也心存侥幸,觉得离武汉那么远,就也没有拿出口罩来。等车子进了湖北境内,我把口罩拿出来戴上,随后放眼看整个车厢,只有我一个人是戴着的,大家都感觉没事似的刷手机、睡觉、嗑瓜子。
作者出发前在北京购买的口罩
朋友的车晚我一个多小时,他是直接去黄冈东站的,他给买的从武汉站到黄冈的票也是他那一班车的同一个车厢。所以我要在武汉站等那班车来。出了站口,阴沉湿冷的空气裹住了我,雾霾很严重。来来往往的人流,少有人戴口罩,工作人员也不见戴,也没有任何关于注意疫情的提醒牌,而戴口罩的多是年轻人。呼吸好困难,眼镜一片白,耳朵也勒得疼,真的很想把口罩拿下来,但我不敢。跟朋友在车上汇合后到了黄冈,朋友的家人开车来接。说起这疫情,朋友家人都不甚了了。1月20日,跟朋友往蕲春客运站走的路上,市声喧嚣,人流涌动,一片热闹的过节气氛,我们说话都要好大声才听得见。无人戴口罩。无人意识疫情已经蔓延到这里了。甚至连我的老家武穴都可能已经有了,只是大家都好像忽略了这个事情的存在。这个无法去苛责他们的,他们很少接触到这类消息,如果不是自己的子女频频提醒,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事。我的父母亲就是的,下午我到了家后,立马跟他们提起疫情的事情,他们“哦”了一声就去忙了。无论怎么说,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是一个安静的乡村,大家从全国各地回来团聚,要准备各种年货,还要忙着过年的各种事宜。这种远在武汉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看不到危险的。再看我的那些叔爷婶娘,他们也跟我父母亲一样。
在家里的这几天,眼看着疫情蔓延到多个省份。黄冈感染多例,我刚离开的蕲春也出现了疫情,送我去车站的朋友,他表嫂的妈妈已经被医院被隔离了。这些消息,我一看到就跑去跟我父母说。母亲一边烧火一边有点儿烦躁地说:“你么一天到黑都说这个!”我说:“不能不说啊!不能去人多的地方,要戴口罩!要勤洗手……”母亲说:“在乡下要是戴口罩,不笑死人咯。你看哪个是戴口罩的?”我焦急地说:“不能疏忽大意啊。不能因为别人不戴,你就不戴。”母亲还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作者的家,湖北省武穴市下属某村
晚上,母亲来我房间聊天,我趁机放了十几个疫情的视频给她看。她认真地看完,感慨道:“有多严重了哎!”我说:“当然啊。你们在乡下看不到这些消息,外面都非常紧张了。”又说到了拜年的事情。现在头疼的是大年初一到初三的拜年。我跟母亲说:“真希望那些亲戚们不要来拜年了。很多人都说了电话拜年就好了。”母亲说:“那你也没办法说啊,很多亲戚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也就过年来一次。”我又说:“那你要戴口罩。”母亲说:“戴口罩接待客人多不礼貌。”我急了,“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啊。”母亲说:“你不拜年,阻止不了别人拜年。这个挡都挡不住的。”
我忽然想起看《巨浪下的小学》里的一个细节,地震发生,海啸来了,学校把学生安排到操场上,准备去安全岛躲避。那时候一辆车沿着社区疯狂地广播海啸要来了海啸要来了,大家多不留意,无论那广播里喊得多么声嘶力竭,人们依旧按照自己惯有的行事逻辑去判断。恰恰是这个判断,让本该避免的悲剧发生了。而在我们这里,大家也依旧按照传统的方式来行动,如何挡住来拜年的亲戚,如何劝服大家都提高防范意识,一个人的力量确实不够。不能失了礼节,不能怠慢亲朋好友……总之疫情都不是第一时间要顾虑的事情。我无法想象拜年期间在村与村之间有多少人在流动,多少感染者不自知地走动,也无法预知到我家人、我自己会有多大概率感染……这一切在我们个人来说都是未知的、不可控的。有时候我感觉我们拿着一把很小的剪刀要去跟一个庞然大物做斗争,那种无力感和无奈感充盈心间。
武汉封城了,我有很多亲友生活在那里,问他们情况如何,他们都说在家里宅着哪里也不敢去。而我年后初六是否要返回北京,也是个未知数。回北京的票,本来是大年初六从汉口站出发,我取消了;改到黄冈出发,看最近的新闻,疫情已经蔓延过去了,一看这个局势我又取消了;现在我又改到从南昌坐飞机回北京,一看新闻,江西也有了。此时感觉自己和家人身处在疫情的重灾区,去哪里都是危险的。手机上各种消息不断,我也始终处在焦虑之中。我不知道这个疫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只能自求多福,也希望众人平安。
2020年1月23日 武穴
作者原题《时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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