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黄丹丹
“要想发,扫十八,要想有,扫十九”,这是吾乡年俗——扫尘的说法。到了农历腊月十八、十九两天,主妇们和勤快、听话的男主人们,就开始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把家给拾掇得窗明几净,为迎接新年的到来。
扫尘是打开过年模式的仪式之一。一过年,人就爱讨吉利了,有贪心的人,十八和十九要连续扫两天,想把“发”和“有”都占全。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对这样的人家颇有微词——太贪了,想把好都占齐的人,一头都沾不上。
我问为什么呀,不是说了,“要想发,扫十八,要享有,扫十九”么?都扫了肯定既能“发”,又能“有”呀。估计,我那时刚学会用“既……又……”造句,所以,觉得这个用来造句还蛮顺溜的,于是,我带点显摆自己“学问”似的问爷爷。
爷爷说,囡哎,人不能想多了,只能想一头,想“发”,就不要想“有”,想“有”,就不要想“发”。就像俺大孙女,要想聪明,就不要想俊,想俊,就不要想聪明。
可是聪明和漂亮我都想要呀。我在心里说。但我那时已经知道自己不漂亮了,因为,我每次去爷爷家,村里人都叹息地说:这丫头,长得一点都不像她妈,她妈比唱戏的搽了粉都白,她妈比挂历上演电影的都俊。哼!欺负我小,可我聪明,我都听得懂!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还是爷爷说得对,人只能想一头,不能什么都占全。
扫完尘之后的家,干净得有点令人拘束了。不过,没关系,再过几天,就又会变乱——如果家里有小孩子的话。
真的就乱了。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时候,家里会乱得连灶糖都找不着。为了过年,家里置办的东西太多了,像灶糖之类的,为了防比贼还精的小孩子,往往要常常转移,转移到末了,能把忙过年的大人给转晕掉,再也想不起他们亲手藏的宝贝在何方。小孩子知道呀,家里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譬如房梁上凭空多出来一个吊起来的竹篮,那不是放糖果还能是放红辣椒或红蜡烛的么?把小孩子当傻子的大人,其实才是最大的傻瓜。
大人们不知道,其实那些被他们自己藏起来找不到的灶糖们,早进了孩子们的肚子。灶王爷还没甜嘴呢,还得买!于是,孩子们又多了一个光明正大吃灶糖的机会。
可惜,光明正大干的事,就没那么吸引人了。过了小年,再馋嘴的孩子都对灶糖挑剔了起来——快要把牙给粘掉啦,什么玩意儿!
孩子之所以嫌弃灶糖,是因为他们有了新的目标。过了小年,吾乡的主妇们就开始忙着炒瓜子、花生,炸焦叶子,做圆子,冻豆腐,煮咸菜——吾乡把腌的腊味称之为咸菜,各种美食的香味纵横交错,刺激着孩子的味蕾,挑战着孩子的极限,偷哇,抢哇,饕餮吧!
记忆中,我家过年还比吾乡的大多数人家还要多出两样美食,一是年糕;一是蛋饺。
年糕是从广州带过来的,黄橙橙的,如一枚坚硬的大金牌。邻居叔叔说,那年糕有豆饼那么大。我没有见过豆饼,以为那是什么美食,跟妈妈闹着要吃豆饼,此言一出,即引来满堂大笑。后来,很多人都拿此话逗我,我虽懂大人语气里的戏谑之意,却不懂笑点在何处,这令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无奈。那感觉就像我看大人的书,虽然字儿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我却不知何意,那感觉令人郁闷——只是当时,我连“郁闷” 这个词也不会说。不过无所谓,我有美味的年糕吃,这坚硬的大金牌,被削成一片片小薄片,隔水一蒸,别提多糯,多甜,多香,多美了。关键是,别人家都没有!前几年,我循着记忆,从网上买回了童年记忆里的年糕,可惜,已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也是前几年,朋友知道我养花,说给我捎点豆饼。我才恍然大悟,当年大人们为什么取笑我嚷着要吃豆饼了。原来,那时候,豆饼是牲口们的食物。
那时候,年前总会结冰,屋檐下垂着长长的凌锥,环校渠里的冰厚得可容孩子们在上面打陀螺。我家从不缺我吃的,不缺,就不稀罕。但我妈不许我去冰上,被禁止的事都充满诱惑。我从小对冰充满爱慕。于是,偷偷拿爸妈的教鞭踮着脚去敲凌锥,凌锥被敲断后落在地上,我飞快地捡起来就吃。啊呸呸呸,我那时怎么那么不嫌脏呢?但也奇怪,吃了那么多脏东西,我从来也没有闹过肚子,所以,我爸妈就一直不知我“吃冰”的秘密。肮脏与洁净,都是人自己定义的,定义的到底准不准,谁知道呢?反正我有了女儿之后,她几个月到一岁之间在浴盆里洗澡,总爱拿洗澡毛巾蘸水吮,我看了从来都不去制止。她还干过别的更恶心的事,我也不管,当笑话看。但人家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至于她曾干过的怎样恶心的事,我就不便透露她隐私了。
偷吃两天凌锥和水沟里的冰块,年就到啦。
三十下午贴春联,三十傍晚放鞭炮,三十晚上拜大年。到了年三十,大人们辛辛苦苦准备了许久才凑齐的一大桌子菜肴,孩子们坐在桌边倒也表现平常了。孩子们想串门儿,到东家,装满一口袋,到西家,再装满一口袋,蹦蹦跳跳地回家,一家人围着火炉吃瓜子、吃花生、吃糖,看春晚。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后,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新鞋,赶紧出门,去迎接新的一年。
哪知,迎着迎着,蓦然发现,已把自己迎进了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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