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彦弘:2019读书录 历史学者的读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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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彦弘(澎湃新闻蒋立冬 绘)
学人君按:2019年岁末,学人君继续邀请五十余位来自多个领域,以阅读、思考及写作为志业的“读书人”,梳理本年私人书单,并附以点评。阅读之旅本与个人关怀旨趣、生命体验密切相连,他人之绚烂未必是吾辈之旖旎。不过在纷繁炫目的图书海洋面前,学人君相信秉持严肃思考、冷静独立的“读书人”,依然是值得关注的“同路人”。在即将开始2020年阅读之旅的时候,不妨听听他们如何说。
文 | 孟彦弘,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研究员
本文由作者授权首发
傅斯年曾经说,“每每旧的材料本是死的,而一加直接所得可信材料之若干点,则登时变成活的”,所以傅说“史料即史学”。其实,能起到这种作用的,不仅是史料,还有史学观念——看历史的角度变了、审查材料的方法变了,史学研究常常就会有新的问题、有新的认识。罗新近来将他在报刊杂志发表的一系列文章结集出版的《有所不为的反叛者:批判、怀疑与想象力》(上海三联,2019),就正有这样的作用。他将傅斯年的话反其道而用之,称“一切史料都是史学”,对我们批判地审查、认识史料多有益处。对历史记忆、历史书写的反思,对民族史学的批判,对近来屡屡强调并在使用的DNA用于历史研究的批评,都对我们极有启发。倘若大学历史系的学生认真读读这本书,我想对他正确史观的形成一定会大有禆益。如果每篇文章之末能附以参考文献或进一步阅读文献,就更好。
对历史系的学生来说,哲学意义上的史学理论往往是大而无当的——比如,历史能不能认识,就哲学而言,可以深入探讨;对历史研究者来说,无论哲学意义上是能认识还是不能认识,我们都得去认识;倘若很早就陷入其中,往往会流于疏泛,除非以研究理论为专业。但是,倘若一头扎进史料中,从来没有意识到史学理论对具体史学问题的研究的重要性,那也是不可取的。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是到了临近退休才明白。今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认真拜读了何兆武老先生的《历史理性批判论集》(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书中所收的系列论文,是不是可以完整地勾勒出西方史学理论或历史哲学的发展线索,我不知道;就我的阅读而言,有一种挣脱开具体史料,适意地长舒口气的感觉。何先生对西方哲学史修养之好、翻译水平之高,不劳我这外行饶舌——一位读中哲史的研究生,后来赴美留学;一次返国闲聊,他说读罗素《西方哲学史》英文版,有些地方怎么也读不懂,拿出何译本一对照,豁然开朗。读过这本论集,再读法国年鉴学派代表人物马克·布洛赫《历史学家的技艺》(张和声、程郁译,上海社科院出版社,1992),就可以明白哲学家与历史学家在“史学理论”方面的差异了。对学习历史的人来说,二者都不可少。
中国现代史学的建立,离不开历史语言研究所以及其创始者傅斯年先生。傅氏脑溢血,猝逝于1950年,明年是他逝世七十周年。他逝世不久,1952年台湾大学编集出版了《傅孟真先生集》,1980年联经出版公司出版了《傅斯年全集》,2011年史语所出版了由王汎森等主编的三大册《傅斯年遗札》(多据档案)。大陆则到了1990年代后期才陆续出版傅氏著作,但篇幅多半较小;大规模出版的傅氏著作,当推欧阳哲生主编的《傅斯年文集》(中华书局,2017。这是对前此湖南教育所出《傅斯年全集》的增订)。这应该是目前所出收集最多的傅氏论著集了,特别是第四卷,收入是傅氏任史语所所长、北京大学代理校长期间的工作报告,对我们了解史语所的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王汎森《傅斯年:中国近代历史与政治中的个体生命》(三联,2012)虽然不是一部以编年为主的传记,而是围绕傅氏学术贡献及其思想为中心展开的专论,却有益于我们深入了解傅斯年以及认识他在中国现代新史学建立过程中的作用和地位。
自五四运动以来,北大始终在历史舞台的中央。今年有关北大的话题也着实不少。白化文《负笈北京大学》(江西教育出版社,2008)内容很丰满,不过,谈的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北大(出版组、中文系);此外,涉及其身世的《我所了解的白宝山和陈调元》《京剧富连成科班的东家——外馆沈家》以及他读中学的育英中学的回忆,都极有趣且有史料价值(其祖父白宝山行事中,竟有章含之的身世),对北大老师的回忆,反倒较单薄。小病大养,住院期间为消磨时光,顺带还翻阅了张中行《流年碎影》(中国社科,1997)和《舒芜口述自传》(中国社科出版社,2002)。舒芜虽是口述而他人笔录,但前后照应,极具史法。张中行老先生则行文枝蔓、啰嗦,随时随事都在发议论;要在他的议论中拣出他的行历,实在是件苦差。周作人要像这么写《回想录》,大概十本都打不住。
临近岁末,凤凰出版社印行面世的卞孝萱《冬青老人口述》真是令人眼前一亮。一本口述回忆录印制得如此讲究,不是不多见,简直是罕见。卞先生早年曾在民主建国会工作,后来又在近代史所先后给金毓黻、范文澜先生作学术助手,晚年执教于南大。因缘际会,交往多是名流,如黄炎培、章士钊、叶恭绰等,加上他文史兼通,又对现代碑传资料极为留心(出版过辛亥、民国的碑传集),故于学界掌故所知特多(看看书中彩版影印的与他相关的赠诗、信函,即可窥知一二)。如果书后能附一简单的年谱,或许于年轻的读者更有帮助。
沈祖棻(左)、程千帆(右)、程丽则全家福
念历史的人,对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对诗词的修养和鉴赏,多半都比较差吧。我在中学就买过中华书局出版的喻守真的《唐诗三百首详析》,后来上海辞书出版过一个系列的“鉴赏辞典”,但终究还是读不进、读不懂。最近翻阅沈祖棻先生的《唐人七绝诗浅释》(上海古籍,1981),不料读其《引言》即被吸引,看她叙述绝句的起源、谈平仄和奇偶,似乎一下子产生了想跟着她学习的欲望。她在讲解时,常常会连类谈及相关诗人的诗;在她,是左右逢源;在读者,却也有种触类旁通之感。行文清晰、流畅,知识准确。这本小册子一定可以带领非专业者步及古典诗歌的殿堂。我还特地又购置了南京大学中文系印制的她和程千帆先生合编的《古诗今选》(此书上海古籍曾正式出版),亦可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学自印讲义的风貌。
2019-12-25于新都槐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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