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热血
□林红卫
十六年后的今天，父亲辞世两周年后的今天，冥冥中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催促着我，必须再次回到父亲的出生地——邵阳武冈——我们列祖列宗的栖息地，拜祭祖先，探望故园亲人。
从湘西到湘北到湘中，一路风尘，在父辈流汗生息的热土，流连忘返，纵然橘子洲头寒雾弥漫，汨罗江畔薄霜离离。这一切，挡不住游子返乡的热忱，按照古老中国的风俗，在年节时分，返乡祭祖，探望亲人，是必须的礼仪。
清晨，微微的阳光里，和带路的堂妹绕过那枝红艳艳的山茶花，来到两扇轻掩着的铜制的阔大的门前，轻轻推门进去，在宽敞的客厅左侧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简短的交流后，才确认，这位平静的打着点滴的老人，就是今天我们来访的主角——水秀大姑姑。在大姑姑温和平静的述说里，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无意间找到了敬仰已久六爷爷的家人。坐聊些许时候，小姑姑来了。因为今天是大姑姑生日，她是前来贺寿的。小姑姑是六爷爷的小女儿，是一名中学教师兼县教育局领导，精干利落，身形苗条，形容清秀。两位姑姑彬彬有礼，开口言辞锦绣，举手投足处无不得体，一看就是经受过家庭良好教养熏陶的。大姑姑年轻时学医，上世纪60年代就在湾头桥镇乡医院里当医生，是那个年代里在医院唯一的女医生。她踏实勤奋，积极肯干，业务水平越来越高，日积月累，大姑姑成长为资深中医，治疗疑难杂症不育不孕是她的绝活，在县城乃至邵阳地区颇负盛名。后来为了更好地指导业务，被上级提拔为医院院长。小姑姑在教师岗位上六七年后，也成为了教育局的得力干部。六爷爷将他思想的精髓，传授给后人，子孙后辈代代相传，成就了奉献社会，和美亲情的美丽人生。对于一个家族而言，这也的确是可值得骄傲的。
六爷爷，是先父念叨了一辈子的亲人，父亲人生的导师，人生的模范。父亲这一辈的爷爷，即我们的太爷爷，育有十子，老十满爷爷，就是我们的本家爷爷，年轻早夭。这个爷爷辈中的六爷——先父的六叔，就是水秀大姑姑的父亲。民国时，在武冈县城做了县令，因为读书多，又练就一身武艺，很早出门经商；明理义气，在当地颇有名望。据说当时盛行抓壮丁，因为六爷爷的名望实力，保护了林氏家族诸多子侄。在先父孩童时代，聪颖机灵，经常得到泉塘名人六爷爷的指点，六爷爷尽心尽力教育子侄辈，无论四书五经，还是人生哲理，都活学活用，形象地传授。六爷爷将他毕生的人生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林氏族人，可谓精心哺育，不厌其烦。先父在世的口头禅就是：泉塘六叔说，一个人能文能武，无论什么时代，就都能有饭吃，能够保护自己，又能保家卫国；学问学问，就是边学边问；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毋庸置疑，在父亲心里，六爷爷是他老人家永远的指路明灯；也是这些思想理论，指导了他端庄的言行，支撑了父亲作为一个善良公正的人的精神世界。
父亲是1947年参加革命的，当时在部队里，他勤奋好学，总是勤动脑、勤动口、勤动手。据说，当时部队有多少种新式武器，他都一一摸索实践，直至熟练运用，一时成为战友们学习的模范；相邻班排的战友络绎不绝地跑来请教学习，父亲自然就从战士荣升为教官了。童年在老家时，农闲季节，父亲在陪伴爷爷、大姑姑做鞭炮，完成农活、买卖之余，常常徒步去到隔壁村落或几座山外的寺庙去偷师学艺，学得了一身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的好功夫。年轻时代，常常是和战友朋友们玩笑，三五个人撼不动这一个人，任凭拉扯，父亲就如一尊铁塔，我自岿然不动。在我读小学时，曾有单位的同事工余鼓噪让父亲露一手，当时父亲将手里的一根木棍子舞得出神入化呼呼生风，赢得了满堂彩。工作清闲的日子里，父亲练毛笔字，带领同事们识谱，打拍子，齐唱国际歌。有时，也惊奇地看见，父亲用水彩临摹绘画。
在我绵长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我们，十几年的从军生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丝的匪气霸气；相反，我们从他眉眼间看到的是掩藏不住的英气与智慧，从他身上学到的都是温文尔雅。祖上是农民出身，童年，我们居住的单位大院，是由父亲一手设计打造的。受组织任命，父亲出面，招兵买马征地，新建了一个单位，这个五亩见方的院落——在我成年后的心目中被称为唐尕庄园。唐尕庄园四围种满了遮阴的杨树旱柳树，还有结果的杏树、樱桃树；园子中阡陌纵横，一畦一畦，种着蒜苗、小葱、莴笋、莲花菜、胡萝卜诸种菜品。穿过院子中央的是一条小溪，是父亲特意引来浇灌菜园的，小溪尽头是一个池塘，偶或有两只麻鸭子，静静凫在水面上。在物资匮乏的大西北，小小的院落，养了一窝鸡；还养了一窝兔子；再后来，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小黑狗，一只黄猫。周末的我们，除草、浇水、拔萝卜；用父亲制作的长柄钩子，从高大的杏树顶上勾黄熟了的杏子；或者在园子里喂鸡喂鸭，追狗撵猫，忙得不亦乐乎。这给我们儿时的课余生活以极大的情趣。闲暇时，父亲还教我们练马步蹲桩，冲拳；还在院子水池旁，搭了一个秋千，供我们锻炼玩耍。为了使我们能够将学习、锻炼、娱乐快乐地融为一体。
至于做人方面，四个女儿，分别从事财务、教学、文艺工作。四姊妹工作都兢兢业业，力争上游；生活安然，岁月静好。父辈的生活理念，根深蒂固地留存在下一辈的生活里。记得小姑姑的博士儿子，在美国做IT业的谋用表弟曾说，舅舅是我的榜样，小时候奋斗的目标，就是做舅舅这样一身正气的人。在东莞的堂兄，年年岁岁，都记得在伯父伯母生日及年节时打来电话问候，他一生的偶像，就是这位征战南北、四海为家的大伯父。在我们的人生中，父辈是指引人生方向的明灯，林氏祖祖辈辈的奋斗史，是一部厚重的教科书，值得我们在浮躁的工作生活之余，学习沉淀思索，玩味汲取。
两千年来，华夏民族壮大的过程中，这样的家族文化传承的动人的故事，数不胜数。的确，一个个家族健康的成长史、奋斗史，无疑就是一个民族的成长史、奋斗史。中华民族，就是在这样无数个家族健康的成长壮大里，完成了华夏民族精神的延续与腾飞。
千年万代，深情回眸，我的脉管里汩汩流淌着的，是祖先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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