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 今日国内> 正文

寒枝最精神

皖北晨刊 2019-12-10 21:58 大字

许冬林

吴昌硕画牡丹,常常在酣然盛开的牡丹花朵边,冷冷地立一两根寒枝。

这寒枝和鲜润饱满的牡丹花,似乎成了鲜明的对比。花是艳的,寒枝是冷色调的。花是华枝春满,寒枝是瘦削萧疏。花是姿态婆娑,寒枝是孤独挺立。

吴昌硕画牡丹,几乎从不漏下寒枝,大约是因为,那寒枝一直就长在他的生命里。从内心长到手指,长到指端的羊毫里。

他大半生困顿寒微。十七岁因战乱随父逃难,五年后回家,家中亲人俱亡,只剩他和父亲。

海上大画家任伯年曾画过他,名为《酸寒尉像》。画里,他刚刚交差回来,官服官帽还未来得及脱去,已在那里拱手作揖,似与远道而来的师友施礼问候。此后,吴昌硕常常以“酸寒尉”自称。

也真是酸寒。四十四岁,他在上海浦东郊区租了两小间民房,安顿家小,并寄希望于书画,期望自己能像任伯年一样靠一支画笔安身立命。但是,他的画卖不动。初冬之夜,寄身于低矮屋檐,看看环堵萧然,他在纸上写道:“夜漏三下,妻儿俱睡熟,老屋一灯荧然,光淡欲灭”。

再去上海,矢志于以书画立足,已是二十余年后。他用西洋红画花卉,他笔下的花朵鲜丽饱满。他自谓“老缶画气不画形”,“老缶”也是他的名号,他的画郁拔苍劲,气势磅礴。

他像牡丹花边的寒枝,从苦寒苍茫里劲挺而出,带着一身的寒气,可是,是倔强的,骄傲的,巍然的。

吴昌硕挑战命运,在艺术上也一身胆气。他说“自我作古空群雄”。他把自己撂到了书画艺术的历史长河中,凛然上前,直面古人。他敢将大红大绿用于花卉,曾有海上画家蒲华告诫他:要多用水墨,少用颜色。因为是文人画,要高雅,要“色不可俗”。可是吴昌硕偏不。他用色不守古法,变水墨为五彩,变重墨为重彩。

有人说吴昌硕最重要的贡献是,身处动荡年代,却彰显了中国文化自强不息的精神品格。可是,我觉得,他作品里的劲挺自强之气,不是闲逸富贵给他的,而是苦难与执着给他的。

就像他笔下的牡丹,最动人的不只是牡丹的色,还有花朵之后那些片叶不着的寒枝。

也许那寒枝是枯的。也许它遭受过风雪的压迫,遭受过刀斧的刈割,所以枯了。但此刻,寒枝依旧挺在花丛里,挺在岩石旁,让一朵牡丹在春天绽放,却不敢轻薄放纵地绽放。它映照着,让绽放的牡丹懂得了节制和内敛,懂得了沉着与静穆。

一个人,大约只有尝尽世态炎凉人世冷暖,才会懂得,在姹紫嫣红的盛开时节,依然不忘在心里立上几根寒枝。

对于吴昌硕,即使后来成名成家了,即使名利汹涌而来了,可是他记得早年那些忧患与颠沛,他记得自己来自民间,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也记得自己的追求与使命。所以,笔下牡丹开得再热闹,它依旧要种几根冷冷的寒枝在侧,给自己降温,也给世人降温。

吴昌硕笔下的寒枝不仅是瘦的,是枯的,也是高的。那寒枝高过花朵,高过绿叶,不摧不折,独对风日,挺向苍穹。我想,在这样的寒枝边盛开的花朵,一定是心怀谦卑的吧。

晚年,吴昌硕的艺术如一朵牡丹雍容明媚地盛开在中国画坛。那时的上海,曾经出现了“家家缶翁,户户昌硕”的盛况,可是,他却静静写下一副对联:风波即大道,尘土有至情。而我想说:寒枝最精神。

新闻推荐

杭州临安:清廉文化进社区

12月9日,锦城街道兰岭社区的党员志愿者把廉洁主题的书法作品贴在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的墙上。当日,浙江省杭州市临安...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