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杈上的哲学 ■范墩子
我出生在渭北高原西南端一个偏远落后的县区。那里遍地是贫瘠的沟壑,少有河水,沟里到处都是柿子树和一望无垠的荒草。我家就住在沟边,我的童年就是在门前的沟里度过的,除过和伙伴们放火、捉迷藏、逮鸟等活动以外,我将大多数的时间都消磨在了柿子树或者桐树的树杈上。树杈是我童年的第二个家,也是我成年后常常怀念的另一个故乡。我现在能成为作家,并能将那些活跃在脑袋里的古怪想法表达出来,与我童年的这些经历不无关系。
那是中国经济发展最迅猛、人口迁徙最密集的几年,但这些意义重大的事件在我们那个小村落,表现得却极为惨淡。我只知道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南下打工去了,我根本不清楚整个中国社会正在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变革。年轻人怀着美好的梦想,坐着绿皮火车纷纷南下,这种背景下,我越发喜欢躺在沟里的山坡上。村里没人的时候,风一刮来,就能够听见大地的心跳声,那声音让我恐惧。老人们说,沟里有狼和其他野兽。于是,我又将我的窝重安在了树杈上。这一上去,我似乎一把就能抓住天上的白云和闪烁的星辰。我不愿再下来。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树杈小孩,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也跟着阴柔起来。我突然发现,当我躺在荒草里的时候,我想的只是些脚下的事,或者是那些司空见惯的物,但当我坐在树杈上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飞上星空,我开始去想象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我,以及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似乎就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变化当中,我完成了对自己的解放。甚至我开始去空想那个令人们神魂颠倒的南方,那个据说遍地埋着黄金的地方。树杈上的我,真的长出了一双健硕的翅膀。
我将自己想象成飞鸟、狐狸、蝈蝈,将自己想象成白云、远山、老树、光斑,有时我也会将自己想象成孙悟空和玉皇大帝。尽管我的话越来越少,但我的肚子里却渐渐地装满了故事,我将人们脸上的忧伤装了进去,也将人们美好的梦境装了进去。但我可不愿变成那些沉默的石头,于是,我又将我肚子里的故事全部倒出来,讲给正在荒草中跳舞的狐狸听,讲给寂寞的嫦娥听,讲给村里那个逢人便笑的傻子听,我在用我的故事编织着我的梦。我的梦是轻飘飘的,但却沾着清晨的露水,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竖起耳朵听着呢。
好长时间里,我就是那沟里的国王。我在沟野里,既倾听着,也讲述着。但好景不长,在县城读高中后,我就感到不适应,再也没有那样一片空旷寂静的沟,再也没有一棵可供我坐上去的树。我便尝试着去多说话,把我的故事讲给同学听,但一段时间下来,我就感到失望、受伤。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尽管人们每日每夜地倾听着、讲述着,但没有人能彼此真正理解对方的心。人性是自私的,是内敛的,亦是排外的。人热闹着,其实也寂寞着。
2011年,我写下了我的第一首诗,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将我的故事讲给旁人听。在城市里定居后,我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我产生幻想的树杈,更找不见童年里的忧伤。与其让那些童年的故事烂在肚子里,不如把它们拎出来,写给我自己看,写给那些和我有着相似感受的读者看,也写给那些寂寞的星星看。老实说,我完全可以在老家的沟里寻找到那些树杈,但我担心会击碎自己的美梦,那么就让那承载着我的快乐与悲伤的树杈,永远生长在我的记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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