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终将落去
□韩德年
霜降无霜，却迎来了一场秋雪。一树一树的绿叶上，挤满了对此世界满怀新奇的雪花，厚厚的堆叠成一个个童话，他们欢笑着、跳跃着，蛊惑着叶片与他们一起飞翔，扑簌簌飘洒在地上，急切地消融进地面。一片又一片的叶子伴着雪花们轻盈的舞步，离开树枝，飘飘洒洒，翩若惊鸿。秋与冬在雪花和绿叶优雅的舞步中完成了唯美的交替。
在雪后，我又一次漫步在山间小道。山坡上，直插云霄的新疆杨几乎褪尽了叶片，宽大的叶片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捡起一片比手掌还大的叶子，曾经的翠绿已然枯黄，淡淡地飘散着略微苦涩的哀伤。在叶子繁复的纹理间，我仿佛看到了她春日里的青涩，柔软的小手怯怯地碰触一下料峭的春风，冷硬的风割的她急忙又缩回去，再伸手，再回缩，如此这般的往复多日，终于有一天她完全撑开了毛茸茸的小手，示威似地摇曳在日渐衰败的春风中；我看见了她夏日里对生命疯狂恣肆的挥霍，郁郁苍苍的绿，烟霞般氤氲在树冠的边际，在三伏天的骄阳下熠熠生辉，在狂暴的雷雨中轻盈舞蹈；我看见她入秋后的沉寂落寞，她停滞了继续生长，只是叶片上的脉络日益的分明凸显，蕴含着她的故事、她的沧桑、她短暂三秋间对生命的体悟。她们似乎竭尽全力的想要突破境界的瓶颈，让自己最终完成一次或金黄或殷红的华丽嬗变。我手中和我脚下的部分叶片无疑实现了她们竭力追求的目标，淡淡的金黄色已完全超脱了春的嫩绿、夏的苍青。而还有一部分，以及与秋雪一起飘逝的槐树的叶片们，却地永远停留在了夏绿的遗憾中。
蜕去叶片的杨树孤傲地戳向碧空。感觉他不像是一棵树，更像是一把绝世的兵器。我重重的在他身上拍了一掌，手掌的疼痛反馈着树对我的嘲谑。最易被记住的疼，让我想起了两年前也是这个季节的一次漫步。同样的残忍感受着脚下落叶们嚓嚓的哀痛，同样的对树干拍击一掌，同样的手掌生痛。不同的是，眼下这树身内比那时多了两圈薄薄的年轮，不同的是那时我们有三五人之多——几人的对话一如脚下的步子，散漫而率性。其中一位道：多希望我们每年都能这样漫步赏景啊！有人接口反驳：以后的路谁能说得准呢？竟然一语成谶。看着自己身后茕茕独立的影子，一时间心中铺满了一地厚厚的秋叶，一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况味缓缓笼起。
此时、此地、此景，我觉得我就是一棵树。一棵在秋风里落尽叶片的裸露出本体的树。曾经我们拥有那么多葳蕤锦簇的叶子，我们相濡以沫于春天，放浪相醉于夏日，却莫名地飘零相逝于西风。
来年，树的枝丫会再次迎来满枝嫩芽，一树苍翠。树们又会再一次开始生命中的轮回。这是树的宿命，是树木成长的代价。而人不也是在一次次的悲欢离合、谎言背叛的轮回中日渐厚实着我们的年轮吗？我们每年……不，乃至每天都在演绎着树干与树叶的情景剧，演绎着树干与树叶的春夏秋冬、爱恨离散……
是叶片终将落去，唯有枝干长相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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