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意大利人的中文比我说的都好?
原创: 老妈蹄花 X博士
讲真的,第一次说起“老安”,除了拍《镜子》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和《你好安德烈》里龙应台的儿子,大多数人,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一位在中国,生活了40年的意大利人。
1959年出生在意大利米兰的安德烈·卡瓦祖蒂,还是AC米兰足球俱乐部前主教练安切诺蒂的高中同学。
今年是他在中国的第38年,人人都叫他老安。
他是一位摄影师以及纪录片导演,采访过中国半个文艺界的人,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展,他的汉语流利到时不时夹杂“他妈的”水平,却鲜少接受采访。
怀揣着对神秘老安的无限好奇,我们来到了他在北京东边的工作室,和老安聊了聊。
1996年,出于老本行摄影的职业习惯,老安想记录当时处于巨变中国的一些艺术家,其中有个英年早逝的作家,叫王小波。
而这一段影像,却成为了整个互联网关于小波生前,留下的唯一珍贵影像。
他的文字,为无数年轻洒热血的青年,树立了一座座武装头脑的灯塔,成为当代文青的精神领袖。
镜头前的王小波
关于王小波为何能在当代年轻人中间还如此受追捧,我问老安,作为记录者怎么想这件事,他也感到很是意外。
回忆起当年,他的书除了在台湾,市面上压根没得卖,但老安却挺喜欢小波这个人,说他是一个自由的思想者,跟他相处的很随性,可以随便谈任何事。
你会发现生活中的小波,并不符合你读文字时对他的想象。他说话温柔,轻松却又蕴含着能量,会让你觉得很舒服。
王小波也在《沉默的大多数》里,转述了这位意大利朋友说的话:
“除了脏一点、乱一点,北京城很像一座美国的城市。”
90年代的北京迪厅,图源Getty
出于对处在风云变幻下中国人精神状态的好奇,他和意大利摄影师巴尔比埃利决定,采访一些文人和艺术家,他们把这些影像资料,收录在一个叫《北京三部曲》的合集里。
回忆起90年代采访的这帮人,老安整个人开始兴奋起来
后来中央电视台《人物》栏目要做王小波的纪念节目,就是找老安要的视频资料。
除了王小波,还有像玩摇滚的崔健、彭磊,叛逆的韩寒、余华、阿城这样的文人;艺术领域也有方力钧、栗宪庭等艺术家。
当代艺术家方力钧
甚至也有刚做完变性手术的金星,总之中国大半个文艺圈,老安都找他们采访了遍。
老安对每一个采访对象都很印象深刻,但一说起最近红火的彭磊,他也挺纳闷:
彭磊火的时间特怪,老安说按照正常音乐市场逻辑,摇滚乐手一般会在年轻的时候火,而不是发福的时候才红。
老安将这些都记录在他的摄像机里,有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公布出来,他觉得很可惜,这一摞的录像带,就一直在他的柜子里放着。
老安回忆起90年代,什么都是新鲜的,文艺圈也特热闹,没有商业资本的干扰,电影学院的人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我不想当男的,那就做个手术,像跨性别的舞蹈家金星走上舞台主持,这在当时人看来,都是无法想象的。
跨性别主持人金星
当年扎堆的新兴观念涌入国门,还有各种古怪的电影、破格的行为艺术,他们干的事听起来就很带劲,老安说那是年轻人最自由的状态,他也很享受观察世界变化的感觉。
《北京三部曲》后,老安自己也揽了不少电影的活,包括呆在北京时,给彭磊的电影《乐队》担任摄影;
彭磊执导,老安摄影的电影《乐队》,还在上海一个电影节拿了最佳导演奖
以及《末代皇帝》的副导演宁瀛,也找来老安为她的电影《无穷动》拍摄,其中那段洪晃被网友广泛转发的表演名场面,诞生于此。
2005年上映的《无穷动》,一部调侃知识分子精神泡妞的黑色幽默电影,放今天来看也不过时
老安在人们迎接新世纪的巨变之际,扛着摄像机,记录下一个个古怪的艺术家和正经的学者,有的还在意大利国家电视台上放过。
但大多数人还是对这个随和的老安充满疑惑:他为什么要来中国?
老安年轻时就对摄影、文学和音乐充满着兴趣,走进老安的工作室,一墙的电影录像带很是抢眼,有一大半都是VHS录像带,早已被更新迭代的DVD和蓝光碟淘汰。
他回忆起自己的第一个手持DV,想着可以把热爱的三件东西通过影像结合,于是摄像机就没停过。
工作室里,老安一墙的电影录像带
但有次在海上,老安拿着摄像机工作时,直升机把他从高处丢到冲锋舟,老安的第一个摄像机,就在着陆给摔坏了。
老安的第一个sony ccd手持摄像机,坏了之后一直没处修,在橱柜搁了几十年
而40年,足以塑造一个人对国家的认识。
在老安来北京城之前的20多年里,那时的意大利,很像改革开放初的中国,二战后的经济开始振兴,“小康”家庭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满腔热血,生活充满希望和干劲。
年轻时的老安
电视台上安东尼奥尼的《中国》,打开了老安对中国的想象:
在世界地图上,只有这块幅员辽阔的土地,老安对其一无所知,再加上他对象形文字的符号喜爱,他决定亲自探访这个神秘的国度。
安东尼奥尼在1972年拍摄的纪录片《中国》,记录下中国真空时期的真实影像
但当时意大利只有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的大学有中文专业,在专业老师“中文学不会,会了也白学”的劝导下,老安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1981年,20年的政治运动和社会实验才结束,中国国门彼时刚刚开放,大三的老安也赶巧得到来到中国的机会,应南京大学中文系的邀请,成为改革开放后最早的留学生。
当时作为一个外国人,在中国上哪都得需要介绍信,没这东西还买不着票,老安被辗转无数的飞机、轮船、火车给整到崩溃,但老安笑着说自己还是幸运的。
《铁轨》,老安,1984
随着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中国开始迅速接近老安离开时的意大利,这个东方神秘国度开始清晰明了。
老安刚来中国,身边的中国朋友都还不知道何为“法拉利”,但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红色跑车开始在北京城飞驰轰鸣。
90年代北京第一位喜提法拉利,手持大哥大的商人
处于巨变之中的老安,在物欲海洋、手机和互联网还未席卷中国之前,用相机记录下了那段短暂的平静。
老安在1981年的上海城隍庙拍摄的《Chinese People》
第二年,在复旦大学公费留学的老安,拿到了教育部的奖学金,每个月大概有140块钱工资。
但他把所有钱都花在了旅游和拍照上,到处拍照,用黑和白记录下中国的街道和老百姓。
老安作品,《少女》,南京,1981
而老安最近在山西长江美术馆的个展,展出的正好是这个时期的作品。
他对北京的第一印象是:长安街修那么宽挺浪费的,路边不断循环着红色歌曲,零星的公交车会偶尔经过。
老安作品,《舞台》,北京,1981
后来在上海和平饭店,老安在电梯里碰到两位意大利人,他们被老安地道的中文给吓到,让他毕业就可以来他们的意大利钢铁企业工作,地点在香港。
老安作为跨国企业的第一个中国员工,终于有机会全国跑,像探险家一样到处冒险。
老安的中国大冒险,在1990年画上句点。
1990年,40岁的老安来到文艺复兴的北京,开始了他的影像生涯,因为这里有太多文化和社会现象值得被记录。
2011年,他和北京作家徐星拍摄了关于宋庄艺术村的纪录片《5+5》,还在电影节拿了奖
我插了一嘴问老安,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没来中国呢,他反而笑着对我说,他并不羡慕在意大利的朋友,他们的生活缓慢,还是在中国有意思。
后来,老安也成了家,有了两个小孩,都在北京读书,为了养家,老安也会去接些电视台专题片,给潘石屹拍形象宣传片挣钱,还在《三联生活周刊》写稿子。
2018年,受好友卢悦之托,老安给一个在北京的展览《臆想仓库》拍纪录片,认识了策展人大石,受大石之邀,给他在上海策划的展览《好奇柜III》也拍摄了纪录片。
老安为好奇柜展览拍摄的纪录片
这是一个关于娃娃的展览,内容涉及到手工艺、神秘学、自然科学、历史、宗教等各个门类。参展人的身份五花八门:设计师、艺术家、公务员、城市拾荒者、教师、作家、学生……
老安并没有准备任何提纲和规定问题,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参展人自由发挥,有些话题和娃娃无关,甚至和展览无关,却意外的能捕捉到他们古灵精怪的真实性情。
这些青年艺术家,和老安之前的拍摄对象相比,已经是另一个时代的生人。
他说拍完这些年轻的艺术家,他反而觉得这些年轻人都特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很聪明,看待世界也比我们冷静的多,没那么急功近利。
正在拍摄参展好奇柜参展人的老安
而老安自己坦言:“虽然大环境变了,每个人都无法花时间把一个东西慢慢消化沉淀,但没法怪就是这个时代造成的,可能每个人都是如此,快速短期的达成某一目标,也许能轰动一时,但坚持在做一件事的也越来越少,因此在这个时代,也不会再出现像王小波这样的人。”
他点了根烟,接着对我说道:可能就像你现在写的这篇报道,过几天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这篇文章,说完我俩也都笑了。
我问老安下一个拍摄的计划,他跟我说了一个在大丰村呆过的艺术家,跑到小县城创办艺术村的故事。每个村民都是艺术家,有哑巴、有疯子,他们就在这个村子里画画、捏泥巴,他们的故事和作品,还在当年的艺术圈轰动了一段时间。
老安说他想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但因为一些原因搁置了。
采访结束,我们走出门,才注意到他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个家,是老安自己建的小别墅,以前和画家刘小东、冯梦波是邻居。
现在他们都从这个小区搬走了,而老安房子外酒红色的斑驳油漆,也已经开始脱落,我又想起屋里老安爽朗的笑声。
设计/排版:文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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