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祭 □杨德振(广东)
人无疼痛时是一种最舒服的状态。不敢说十分幸福,但起码不会有丝丝入肉难忍的痛苦和焦躁。
国庆节过后,伴随我五十多个春秋的两颗大牙以无可复加的疼痛向我袭来。我以为又是“上火”,可医生说,是牙龈严重发炎引起的神经疼痛,建议尽快拔除烂掉的两颗大牙。
我一想,五十多年了,牙齿可谓劳苦功高,而且它一直在默默奉献,不计得失。贫穷时,它帮助我咀嚼各种难咽的食物,从不嫌弃,从未叫苦,不弃不离；富足时,它协助我品尝各种山珍海味、奇珍异果,也没有表现出功高盖主和桀骜不驯,更没有表功邀赏。一个人的成长、成熟乃至成功,没有它的坚韧不拔和不离不弃,怎么会有我今天的幸福感观?!
牙齿虽然外表坚硬冷酷,但却是生命里最可爱的营养护士、最可靠的能量加油站。它任劳任怨地工作,勤勤恳恳地咀嚼,在长期封闭与半封闭状态下,顶着黑暗替人们分辨和尝试食物的软硬、并负责切割食物、撕碎食物,还帮助人们准确发音。它不仅喂饱了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胃口,还把各种语言得以准确延续下来,人类的繁衍不息和文明薪火相传,有牙齿的丰功伟绩和巨大贡献。
当生命进入暮年之际,牙齿与头发一起,往往率先且不声不响地退出生命的舞台,没有归处,没有着落,悄然与泥土混在一起,无怨无悔。人类有哪个器官能做到像牙齿这样丰功至伟而又朴实无求?
所以,当医生反复动员我拔掉两颗剧痛的大牙时,我依依不舍,盘衡再三,难下决断。我甚至忍着疼痛,还联想到了一些与牙齿有关的成语、谚语和趣闻,诸如“没齿难忘”“铜牙铁齿”“牙齿硬了一辈子,到老颗粒不存；舌头软了一辈子,到老完好无损”等等,更激发了我对牙齿的敬意与厚爱。而且,恨一个人,有时也是恨到“咬牙切齿”,可见,牙齿还是泄恨消气的工具,帮助人们化解负面情绪,它多么了不起!
我心想,也许顶一阵子,牙齿会自动康复的。其间,我服了止痛药,还用高度酒浸泡、烟薰、牙线拉锯等办法对抗之,有时还真起到一点作用。人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命”,我曾认为是危言耸听,现在算是信服了。皮外伤只痛一阵子,牙痛却是丝丝缕缕钻进神智里像拉锯似的来回折磨,让人寝食难安,疼得厉害时,我真想拿个锤子直接砸碎它来解恨。
左思右想,在拔与不拔间我斗争了半月之久。这半月中,夜夜难眠。一到吃饭更是囫囵吞枣、如吞滚粥似的面目变形。妻子心疼我,叫我尽快拔掉烂牙,并以亲身经历告诉我拔牙不痛,同事们也动员我:“不要可惜。”有两个人还现身说法:“我拔了四颗大牙!”……中午在饭堂就餐,见拔了牙的人吃饭毫无顾忌,狼吞虎咽,唇齿生香,促使我痛下决心:下午去拔。
拔牙真不痛。十五分钟不到,便将两颗五十多年的血脉结晶给取下来了。我嘱咐医生,把拔下来的牙给我,不要乱扔,我要收藏起来。医生不解,这种病齿有什么用/不过是器官垃圾而已。而我认为,脱落自我身体的牙齿,是我身体的一个部件,犹如生命中的一个挚友,永不想分离。尽管它折磨了我十五天,但在五十多年的艰辛岁月里,这点苦痛又算得上什么呢?把它留存下来,既是疼痛记忆的贮藏,又是生命坚韧的凭据,还可以作为感恩的祭物,时时昭示和警醒自己要学会保护其它牙齿,并更加珍惜未来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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