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表里 茹素
·许若齐
去普陀山，吃住都在寺里。
未曾在寺里留宿过，很有些新奇与兴奋。寺不在大，清静便可；屋不在奢，整洁就好。晨钟暮鼓，黄卷青灯，没准能过滤掉一些杂念，想一些平日里想不到的心思。
有点顾虑吃斋饭。一次在福建某名寺，吃了一顿全素席。素就素呗，偏做成荤菜模样，几可乱真。面对一桌“山寨”版，吃起来不是滋味。另一次在云南，爬山正值中午饭点。山腰有寺，寺有斋饭，20元一份。一碗白米饭，一勺盐煮青菜辣椒。滇椒其辣无比，饭后半小时，牙龈红肿剧痛，逾三日，水米难进。
最关键的是，这次要茹素三日，吾能持否？寺小香客少，禅房花木深。内有古樟数十株，阴翳蔽日，曲径通幽。我住二楼客房，窗下一株桂树，花香正浓烈；入夜窗开一缝，泄进几缕，足以满屋浮动暗香。于此氛围中沉沉睡去；清晨幡然醒来，但见做法事的僧人，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从树下飘逸而过。
甬道里，有石磨一台不停转动，上方有一节竹水管不断注水。水磨石，石磨水，不分昼夜。这是修炼禅心的一种隐喻或戒勉吗？每次进出都驻足默默注视片刻。可能是“格物”时间太短，没悟出人生的深刻道道。
吃的第一顿是晚饭。一人在楼道打板为号，时为下午四时五十分。菜有豆腐、白菜、花菜，主食为米饭、馒头；一盆面条，汤汤水水，介于饭菜之间。僧人与客人分桌坐。桌上有提示语：止语，意为进食时切勿发声。习惯了在饭桌上高谈阔论的我真不适应，好在还能做到欲言又止。
见我愁眉不展，同来的朋友倒是网开一面：若不受用，不妨去外面饭店，大可不必弄得很佛系。寺两边饭店比比皆是，海鲜居多。傍晚走过，见水柜里鱼虾游弋，螃蟹潜伏。道地的舟山带鱼多年未吃了，其鲜嫩无与伦比，来都来了，焉能不就地取材过把瘾？终究未遂。想当年，每月每人二两猪肉（凭票），十天半月不闻腥荤是常有的事；当下不就三五天吗？况且，禅院晚七点关山门。我观察过院墙高度，绝无在夜色中翻越之可能。即便是年轻三十岁，凭我的身手，恐怕也要伤筋折骨。
斋饭确实简单。每天就那么几个菜翻来覆去：青菜、黄瓜、豆芽、波菜、芹菜，以及豆腐、干子。我喜欢的油豆腐始终未露面，当然，还有素鸡烤麸蘑菇黑木耳什么的。一天吃下来，嘴里淡出鸟来。好在每顿还有几盘咸菜，聊以提调胃口。
早餐在六点半打板。东方欲晓，我们梳洗完毕，准备进食。曾在网上看见一张“全国早晨起床困难户地图”，江浙沿海属早起一类，但如此之早，搅了多少高卧好梦。图上还言之凿凿：就算肉体已经起床，可灵魂仍在沉睡。这是在说我吗？我可是五点半爬起来的，不一会，正殿法事的鼓声响起，殿前齐刷刷跪着几十个善男信女。我站在殿外默默注视，姿势与内心都是相当虔诚的。
僧人尽数出场。他们站在佛祖两侧，一侧数人击打法器，一侧双手合掌，念念有词。他们个个站立挺拔，形象俊朗，袈裟僧鞋，庄严肃穆。这是经年累月吃斋饭所致？
这里所用的役人，十几位吧，皆中年男子，天南海北口音，慈眉善目，绝无横肉满脸之徒。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彬彬有礼。一问，他们都吃了十几年斋饭。逾三日，我竟习惯自然。每顿打板时，已在膳房前翘首等待。朋友笑我剃度出家算了。我答曰：佛争一炷香，我争头口饭。
临离开的晚上，照例散步。门口饭店灯火通明，一对年轻情侣点了七八个菜，摆了半桌，杯盘狼藉。我从窗户打量，眼光露出些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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