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微笑
□钟倩
经常地,我们会慨叹:“时间都去哪儿了?”总觉得无论如何努力,都达不到预期,与朋友交谈,他说,“有种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的紧迫感,一年一年就这样在指尖倏然流逝。”我深有共鸣,今年是我文学创作的第10年,大病初愈那会儿,我曾写道,要把此前浪费掉的时间都补回来,争分夺秒地向前,现在回望,却发现自己还是输给了时间。
入秋后我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抽血、拍片、彩超,一通下来紧绷神经,比考试还要紧张。结果出来,一些专业名词在我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搞得焦虑失眠。回来翻阅苏珊·桑塔格当年患癌期间的日记,632页的大部头,关于病痛的随想不过百余字,没有透露任何信息,不禁略感失望。然而,有段话跳入我的眼帘,“假如一个人知道他会活200年,那他35岁的时候会不会照样感觉厌倦了呢?”如此奇葩的问题,也许只有她能问得出。她继续说,“厌倦是不是死亡自发的同谋——在一个人判断大致是合适的时候,即走完了一半路程时开始松手?或者,一个人活到35岁时,不管怎样,都会感觉厌倦了,接下来的165年就会(百无聊赖地闲荡),客观上是否如此?”答案显而易见,我们活在当下,也活在死亡的阴影里,因此,每过一段时间的厌倦、愤恨、悲伤、自闭等,都是对自我的否定,通过否定自己间接地接近死亡;如果以积极的态度看,这就是一种自我观照。这样分析,我们进医院体验病痛,目睹生老病死,也是精神的重构或修复。
认识一位老作家,他每天早上爬山、喂流浪猫,风雨无阻,成为一种生活习惯。良好的习惯,使他身体非常硬朗,经常发表文章。他说,一些老伙计有公费医疗,吃药花钱少,我的医保卡却根本用不着,身体好才是最大的本钱!无独有偶,父亲同事的孩子,与我同龄,在广州定居,结婚生子,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事业如日中天。然而,他患有糖尿病,由于作息不规律,并发症神经炎使他痛不欲生,他的父亲说,“我患糖尿病20年,最近5年才有并发症,他才得了不到7年,就并发症很严重,让人堪忧啊!”可见,过度使用身体的后果,最终还是由自己买单。所以,在健康与成功之间,守住边界非常重要,这个边界既是自我的边界,也是时间的边界。
唯一能够度量时间的,只有活着,这是我后来的顿悟。活着意味着经历、承受、消耗、等待、委屈,也意味着失去、误解、受伤、彷徨、拒绝。活着既是车夫祥子的“三起三落”,也是地主少爷福贵的忍受苦难;活着既是贾宝玉的痴情与呵护,也是林黛玉的深情与孤独……“黛玉葬花”那幕场景,无疑是古典文学的最高峰,黛玉象征花神,她埋葬的是自己的青春,昭示的是人格的尊严和骨子里的孤傲。与之相对应的是夏金桂,强令香菱改名成“秋菱”。小说第80回中,有组对话写得很是玩味:“金桂鼻孔里哧了两声,拍着掌冷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那里?可是不通之极!’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夏金桂看不到自己以外的美好,实属可悲,反而是丫头香菱内心宏阔,从两人比较中映照作者的巨大同情,也是借花、花香表达出的生命宽厚和死亡态度。
人世间更多的活着,不是祥子、福贵,也不是宝玉、黛玉,而是曹雪芹的“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家道落魄的曹雪芹,投靠他人度日,他扎过风筝、写过状子、走街串巷,在最艰难的时候回望曾经的富贵与凋零,他写的是自己,也是芸芸众生。我越来越觉得,《红楼梦》这部经典著作就是告诉我们时间的耐心,让每个人都有足够勇气去坚守生命中美好的品质,即使在低潮时也不放弃个人的追求和底线。
作为写作者,我最需要的也是时间的耐心。10年前,我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埋头爬格子,要把弄丢的时间补回来。10年后,我才发现,时间从来无法打补丁,它流动如水,又转瞬即逝,但是,它的魔力在于永不停歇,我们可以横渡时间之河,却永远无法战胜它,这就是历史观的构建。夜读沈从文,有一处细节看得我耳目发热。1948年,沈从文儿子读了他的《湘西散记》,他对儿子说,“你看这些文章很年青,等到你长大的时候,这些文章还很年青。”一年后,他留下两章绝笔自传,其中写道,“将来如和我的全部作品同置,或可见出一个‘人’的本来。”毫无疑问,他说的“将来”,已经来到,他对儿子说的“年青”,指向的是一个人的未来时间。他的慷慨交付是生命的伟大授予,何尝不是历史拓印在作品上的时间的勋章呢!一个人走了,他的文章还年青着,这是一位知识分子的精神血统,也是文学作品的历久弥新。
所以,我不再弥补什么,而是把握眼前。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亦留不住,让每一天都热烈而阳光,哪怕最后输给了时间,也是虽败犹荣,留有星子的光与热。就像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心灵独白,“阳光触抚着人类复杂生活的表面,时光,一个犹疑的微笑,隐隐挂在神秘性的嘴角!这些声音是多么现代,往深里说,也是多么古老。它们如此隐秘,与万物闪耀的意义之光是如此迥然相异。”
万物有痕,时间无声。此刻,一束金色的秋阳从窗户外照射进来,打在我的发梢上,光影移动,一如不可预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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