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难以解惑的“鸡汤”
[摘要]【艺家言】
《银河补习班》的确有爆款的气质。影片以航天员马飞在太空中身处险境时对父亲的回忆为视角，讲述了一个工作上失败的父亲对学习上失败的儿子的不走寻常路却又颇为成功的教育故事，探讨了当下的子女教育问题，在表现父子深情的同时，也回顾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的重要历史瞬间，可谓集话题、情感、情怀、奇观于一身，处处都能触发观众的共鸣。
影片制作非常用心，尤其在对上世纪90年代的还原上，据说美术部门制作了道具2.4万余件，小到玩具，大到店铺，无不精益求精，带着年代的烙印，给了观众良好的第一印象。
然而，尽管影片对素质教育的倡导相当真诚，但由于预设了观念与立场，未能客观展示当前家庭教育的实际困境，解决方式也显得流于表面，最终成了一锅装满金句却难以解答现实困惑的“鸡汤”。
全片以父子情贯穿，《银河补习班》最引人关注的无疑还是教育话题，尤其是如何对孩子开展素质教育的话题。父亲马皓文的教育观念——不以考试成绩论成败，相信孩子、鼓励孩子独立思考，寻找自己的理想——得到观众广泛认同。家长从中得到启发，孩子羡慕马飞有个好爸爸，一些观众更忍不住痛哭流涕。这表明，影片确实触及到了当今大众普遍关注的教育焦虑这一痛点。
遗憾的是，影片却未能对现实中的教育问题深入思考，而是将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对立起来，简单地以一个漏洞百出的素质教育打败应试教育的故事来宣扬素质教育，让人在认同其教育理念及生活细节的同时，又对其脱离实际、概念先行的叙事方式感到尴尬。
《银河补习班》概念先行的叙事方式主要有二：一是浓墨重彩素质教育给马飞带来的提升；二是大力渲染片面应试教育对学生造成的危害。
先看宣扬素质教育。虽然素质教育确实能发掘人的潜力，但影片中马飞一个学期内成绩由年级倒数第一跃至前十；马皓文在期末考试前带着马飞旅行，而且在洪水中拿着喇叭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马飞大喊要相信自己，马飞竟然在这喊声的召唤下拆下门板给做了个木筏脱离险境。这几个情节的可信度有多少？尤其洪水一场，我宁愿看到马皓文冲到水里救出了马飞，也不愿看着他在危境中也不忘给马飞灌输鸡汤。
再看批评片面应试教育。作为应试教育的代表，影片中的教导主任成为被批评对象、其儿子是只会读书的高考状元可以理解，但将这个高考状元描述为在大学遭遇困难之后被父亲抛弃的疯子，就不能不说是想当然了。除了对教导主任的嘲讽与丑化，在马皓文入狱期间带着孩子长大的马母，也是成天一口一个“笨蛋”地只会骂孩子。这种为突出马皓文而把其他人物都牺牲了的表现手法实在过于简单粗暴。
概念先行之外，《银河补习班》对于该如何进行素质教育，以及素质教育中的实际问题，只简单地以一个自嗨式的故事来宣告素质教育的胜利，也就难免有不切实际的嫌疑。
虽然马皓文的教育理念在片中看起来还很先进，但对今天的家长而言却并非什么新的东西。新世纪以来，素质教育已成为中国教育的一个核心话语。但对家长而言，产生教育焦虑的原因并不在于他们不认可素质教育，而是家庭教育的两难境地——在进行素质教育的同时和孩子一起面对升学压力。他们热衷于将孩子送进补习班，也是为了应对这种压力。这是他们教育焦虑的根源，无视这一根源，只讨论用素质教育放养孩子，而不讨论如何提高孩子的成绩，对于家长而言无异于脱离现实的空谈。在这方面，《银河补习班》远不及印度电影《起跑线》中的家长在教育焦虑下为孩子择校的行为更让人感觉真实。
当然，《银河补习班》也试图化解家长们的竞争焦虑。马皓文反复说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喜爱的东西。但影片里验证码飞素质教育成功的恰恰是成绩，而且是在一个学期里由年级垫底成为前十，这除了让人感叹马飞是个天才，哪里敢相信是素质教育的效果呢？
教育是全人类共同的关切，如何通过教育来培养健全的人，更是中外电影常见的主题。优秀的教育影片不会只给观众灌输金句，而是展现如何满怀爱心去发现孩子的长处，在脚踏实地的行动中启迪孩子的心灵，从而引导他们追求自己的理想。
《放牛班的春天》和《死亡诗社》就是两个经典的例子。前者表现一个音乐老师接手“放牛班”之后以合唱方式教导和激励学生，改变了一班早已被学校放弃的孩子的命运；后者则讲述一个英文老师在贵族学校践行独特的教育理念，以诗歌和文学激发孩子天性的故事。两部影片都展现了教育对人春风化雨的改变，但都并未脱离现实一味神化素质教育的功效。 《放牛班的春天》中被老师发掘出音乐才能的孩子多年后成了指挥家；《死亡诗社》中的孩子们在老师离开学校时集体朗诵“哦，船长，我的船长！ ”向他告别。换句话说，素质教育不是神话，而真正美好的未来还有待于孩子自身的努力。能正视这一点，电影对教育的探讨才会切合实际、深入人心，即便不能立竿见影地改变现状，但至少会给人有益的启迪。
如果《银河补习班》能够少一点贪心，不要既想要素质教育的过程又想要应试教育的结果，其现实性会增强许多。如果马飞并没进入年级前十，但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并努力学习，长大后终于实现了梦想，那这个故事会让人信服得多。
编者注：原文发表于2019年7月24日《文汇报》，本报有删节。
（作者简介：周文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电影家协会理事、电影制片审查委员会委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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