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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盲大姐?章华明

池州日报 2019-08-16 08:57 大字

我家是个大家庭。众多兄弟姐妹中,大姐算是最倒霉的:没读过书,还把父母亲的缺点集中在了一块:脾气较坏,模样平平。但世间事就是这么奇怪:人到中年了,回头看看兄弟姐妹模样都差不多了,日子过得最快乐的恰恰就是大姐。

其实,大姐也算是进过“学堂门”的。那是国家搞扫盲运动时,她进了村办扫盲班:“夜校”,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了几天学,但后来“都还给老师了”。我隐约记得那所“夜校”就在我家隔壁,靠东头。后来大姐懂事了,为读书事,没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父母抱怨。

小时候我比较喜欢二姐,因为她脾气较好。大姐比二姐大两岁,二姐又比我大两岁,所以我们仨在一起干活的机会比较多。有一回,两个姐姐不知怎么打起来了,她们互相揪着头发在地上滚成一团,谁也不肯松手。我那时正好回家,看两个姐姐纠缠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我或许以我的方式劝了几句,又或许大姐“嘴犟”不会搞统一战线有哪句话刺激了我,我随手找了个碾米机上用的那种漏斗,虽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往大姐头上砸了下去。铁(片)家伙,还有直角,大姐哎哟一声,松手了。母亲回来了,大姐向母亲告状说:“她们两个人打我一个啊,都砸出血了。”母亲后来怎么责罚我们的,我记不得了,但这件事情,估计母亲不大会认真计较的,因为二姐是她最认可的“懂事”的孩子,我们俩“临时联合起来打大姐”总是有原因的。但我的确记得大姐头上被我砸出血了,虽然不算严重。呵呵,多少年了,我还一直记得这事,大姐,对不起啊!

实事求是,大姐干农活不比读到小学两年级才辍学的二姐,难道这也是“文化的力量”?上山砍柴,她不仅速度慢,而且不会“捆柴”,最后的成果总是“哭兮兮的”,不够利索;她也不会照顾自己,手脚经常被弄得这里皮破了,那里又裂了个口子,没一只胳膊腿是完好的。有一年“双抢”,大姐在“虫过坂”割稻时,不小心,小腿肚子被“土胖蛇”咬了。父亲虽然脾气较坏,这个时候“刀子嘴”却变成了“豆腐心”:他找来邻村赤脚医生,还东打听西打听到一个秘方,坚持每天到“脚屋”(北方大概叫“柴房”)里捉来蜘蛛放在大姐小腿肚子被蛇咬处,请蜘蛛帮忙吸毒。具体经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等我从学校放假回家,看见大姐小腿肚子上有一个好深好深的洞,那个惨状,好生心疼!好在人的生命是很顽强的,何况当年像我们这样的农家子弟对这类痛苦都比较麻木,不太当回事的。

我很清楚,如果没有家人尤其两个姐姐的辛苦付出,我的大学生活肯定非常艰难的。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我非常坚定地认为:读书是农家子弟唯一的出路。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大姐唯一的孩子“菲伢”(大姐对外甥女的称呼)“读出来”。我经常去大姐家就和这件事情有直接关联。

“菲伢”很幸运地吸收了大姐夫妇的优点,长得细高漂亮。我每次见到她总忘不了送支笔或一本笔记本给她,总要刻意地制造机会和她看似无心却有心地说上几句话,生怕引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而“菲伢”则在大姐的指挥下“舅舅、舅舅”地叫着,跑前跑后地招待我,也愿意和我谈谈她的学习情况。很显然,这是个懂事的孩子,前途可期。谢天谢地,“菲伢”总算没辜负我的期望和付出:研究生毕业的她现在是一家大型国企的员工,一个三岁小帅哥的母亲,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事实上,自从“菲伢”工作以后,大姐家的事情我基本上就不再操心了,负担一下子轻了许多。令我高兴的事情还有:大姐的亲家虽然是公家人,“吃商品粮的”,比大姐“高个档次”,但他们在大姐面前没有任何架子。相反,他们对大姐非常友善、亲近,对大姐的“土”和若干坏习惯从不嫌弃……

很自然地,大姐的脾气变好了,因为她实在没有理由再发脾气了。

难得的是,大姐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兄弟姐妹之间相互帮助理所应当,但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神,如果你的付出得不到任何回报,哪怕是言语上的,相互之间的情感和联系可能会转向应付甚至虚伪,不会持久的。至少我得承认我是做不到不需要任何回报的。那大姐给我的回报是什么呢?答案是——

我每次回家乡,都不必特意为她准备什么礼品但总能吃到她自己种的带甜味的蔬菜、自己养的土鸡或者大姐夫从山上采回来的石耳。是大姐夫陪我到附近的山上溜达,是陪大姐夫冬天喝一杯白酒夏天喝一瓶“(井)水镇”啤酒,是临走的时候大姐早已把她平日不舍得吃的“好东西”为我打包备好,是我想要什么就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说出来带走;是我在千里之外的上海家里突然间接到大姐无厘头的问候电话,每次还都有“你吃了没有?”“担心身体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总之就两个字:亲情!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姐和我都已奔六了。想想像大姐这样传统意义上的文盲是基本上绝迹了了,大姐其实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末代文盲”之一。大姐是不幸的,回头想想,大姐又是幸运的,因为她生在我们这个有情有爱的大家庭。而这一切,都应该感谢已经远去的父母,是他们把我们兄弟姐妹“团”在了一起,手足情深。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大姐赶上了改革开放,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何谓改革又何谓开放,甚至都不认识“改革开放”这几个字。总之,来自“小家”和“国家”的双重力量,使得大姐其实已成了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幸福的那一个。

有时候我是很羡慕大姐的,甚至想如果自己能像大姐这样简单、快乐地过一辈子也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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