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丰县维权女教师、派出所副所长、教育局信访办负责人三方发声一封“绝笔信”的背后
江苏省丰县实验小学 本组照片均由新时报记者丁国彬 卢震 摄
李秀娟 丁攀 罗烈
5日晚上7点多，在江苏徐州丰县支农路一处看起来很普通的宾馆房间，多名工作人员把守门口，李秀娟一脸疲惫地靠在床头。刚刚，她还在接受丰县联合调查小组的询问。
一天前，她以徐州丰县梁寨镇周楼小学教师身份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封“绝笔”求助信，引爆网络热点。李秀娟信中称，女儿被同学无意伤害导致左眼失明，她和丈夫因此事长期受到当地有关部门不公正对待，透露出要轻生的迹象。
事件发酵，不少网友为之不平。5日，新时报记者前往丰县调查采访，丰县教育局信访办负责人、城东派出所副所长、李秀娟三方均对此事发声回应。其中，丰县教育局信访办负责人丁攀甚至哭诉，“作为基层信访工作者，我付出了热情和耐心，但最后却给我名声造成很大伤害。”
维权女教师：
“用小号加了好多维权群，有网友帮忙指导”
第一眼见到李秀娟，她倚在床头，满脸疲惫，还有两个黑眼圈，“我已经一晚上都没睡了。”李秀娟是徐州丰县梁寨镇周楼小学一名数学老师，有着十余年教龄，其丈夫则是该校校长。他们有一名10岁的女儿和2岁的儿子。夫妻两人都是学校老师，这也让其所住小区的居民羡慕不已。
“当您看到这封求助信时，我和先生已经在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了。”4日，李秀娟在一自媒体号发布求助信。据介绍，2018年3月12日，时年9岁的大女儿嘉嘉在丰县实验小学放学排队期间，因两名同学打闹，其中一人衣服拉链误伤其左眼。自此，她也走上了替女儿讨说法的道路。丈夫被暂停职务，自己被记过处分，“还被民警殴打辱骂……”李秀娟声音有些沙哑。
当问及她所发布的“绝笔信”时，李秀娟称，“这是我自己写的，也是自己发的。”李秀娟特意提高嗓音，“当时用小号加了好多维权群，里面有很多热心的人，和他们交流经验，对我也有指导帮助的作用。”当记者问及是否想过家里孩子时，李秀娟低下头，有些黯然神伤，“没想过。”赔偿之争：
鉴定为八级伤残,法律援助中心核算赔偿36万
嘉嘉眼睛伤情究竟如何？李秀娟称，事发后她曾带嘉嘉前往诊所，开了眼药水。因嘉嘉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开始带孩子前往徐州和北京检查。据相关报告“左眼神经挫伤”，且视力逐渐下降很难恢复，构成八级伤残。
5日，李秀娟所在小区一邻居表示，“嘉嘉在去年伤到眼睛后，来过我家，看墙上的视力表，当时距离两米左右，她说看不清。”李秀娟表示，嘉嘉左眼现在只有光感。
对此，丰县教育局信访办负责人丁攀称，嘉嘉眼睛受伤后次日，还来学校正常上课，直至2018年4月10日，嘉嘉父母相继来到学校，称嘉嘉眼睛受伤，与一个月前两名男生打闹有关。“老师也喊来了两名男生家长，因事件已过去较长时间，家长也有质疑，嘉嘉视力下降是否与孩子打闹有关，且没有确凿证据。”校方曾多次参与协商，打闹的男孩家长各出一部分钱，一次性解决，李秀娟没有同意。
对于赔偿问题，李秀娟曾找到丰县法律援助中心核算，按丰县人均年收入47200元乘以伤残基数，伤残赔偿金算出来是29万多元，加上精神补助和发票上的钱，一共36万余元。此后，校方不断协调双方，李秀娟提出了36万多元的赔偿金，协调未果。
县教育局信访负责人：
“她在维权，但最后却给我的名声造成很大伤害”
嘉嘉的眼睛很难恢复如初，作为母亲，李秀娟很难接受。加之赔偿问题也始终没能谈拢。她带领女儿前往北京同仁医院检查时去过国家信访部门反映情况。
“李秀娟没有来过县教育局也没有去过市县信访部门，于2018年7月6日直接越级到国家信访部门登记反映情况。“5日，丁攀说，当年8月，李秀娟再次到国家信访部门，“我也去过北京劝说，建议他们走法律程序，可李秀娟不答应。其间，我也陪同她去医院给孩子看病。”
据李秀娟发给丁攀的短信，她称，“孩子的伤害赔偿问题，我没法跟他们打三方官司，人力财力我都耗不起。如果教育局能处理好我就回去，处理不好就去国家信访局维权。”丁攀说，李秀娟15次进京，有4次越级前往国家信访局登记反映情况。
谈及该事件时，丁攀情绪有些激动，哭诉称，“我作为一名基层信访工作者，我对她付出了热情和耐心。她在维权，但最后却给我名声造成很大伤害。”城东派出所副所长：
“李秀娟不配合依法传唤，只能强制执行”
李秀娟说，按照先前带女儿前往北京复查时间，2019年3月1日，她买了两天后前往北京的车票。当晚9点多，丁攀和三名校领导来到家里，劝说我退票。对此，丁攀也证实了该事，“当天晚上她情绪激动，扬言上访。后来我有事临时走了。”丁攀强调，他当晚没有报警。
李秀娟称，丁攀走后不久有4名民警赶来，“说我涉嫌寻衅滋事，让我去趟派出所，最多一个小时我就能回来。后来我就被人拖到楼下，铐上手铐，跪在地上，还被扇了不知道多少巴掌。”
对此，丰县公安局城东派出所副所长罗烈称，当晚，他们接到丰县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报警，因李秀娟不配合依法传唤，只能强制执行。“到李秀娟家后，她把自己关在卧室近一个小时，不断敲门也没有开。因时间过晚，担心扰民问题，只能强制传唤。我们让她穿戴好衣物，但是她也没听。强制下楼过程中，她挣脱跑了，当时也没穿鞋，接着摔倒。”罗烈说，为了执法安全，他们对李秀娟上了铐子。
李秀娟从家中被带走时，派出所民警因执法记录仪电量不足，上述过程中画面缺失，但审讯时有所有的视频监控。“李秀娟到派出所后情绪特别激动，我们还让辅警用一次性纸杯给倒过热水。不存在殴打辱骂情节。”罗烈说。后来李秀娟被丰县公安局以寻衅滋事罪，送往徐州市拘留所拘留7天。
（新时报记者丁国彬 卢震发自江苏丰县）
●事件进展
女教师再度发声：坚称被副所长打伤
5日晚7点左右，李秀娟在丰县面对媒体再度发声。
当被记者再次问到是否曾被民警打骂时，李秀娟指着自己的左腿表示，“这个腿就是（城东派出所副所长）罗烈打的。”此外，李秀娟表示，其丈夫梁士伟在3月18日被停职，但她后来发现梁士伟被撤职一直没有书面文件。“停职和撤职不一样，停职能恢复，撤职恢复不了。”
当晚7点50分左右，丰县人民政府发布“关于教师李秀娟维权案的情况通报”。情况通报先后介绍李秀娟夫妇人身安全情况、李秀娟女儿眼睛受伤和处理情况、其行政拘留和处分问题、梁士伟停职检查问题等。
关于梁士伟停职检查问题，情况通报中介绍，“梁士伟利用职务便利，以周楼小学名义为其女委托伤残鉴定，违规使用公章；根据信访稳定工作要求，梁士伟负责李秀娟稳控工作，存在稳控不力问题。梁寨镇中心校于2019年3月14日口头宣布暂停其执行校长职务。”
此外，情况通报的最后介绍，“联合调查组将对李秀娟反映执法民警对其殴打、辱骂行为进行深入调查，根据调查结果，依法依规处理。同时，将采取积极措施，全力帮助李秀娟女儿眼疾救治及相关善后处理工作。”（新时报记者丁国彬 卢震发自江苏丰县）
众人眼中的“绝笔信”女教师——
往返70公里带娃上班的母亲“脾气有点大”的严厉老师
2018年3月12日是李秀娟近期生活的一条分割线。之前，她是每日一边上班教课一边带娃的慈母，也是一些学生的“严师”，生活繁忙又平静；之后，她是为眼睛受伤的女儿四处奔波的母亲，也是自称遭到“暴力殴打”的上访者。一篇网文让她和她的经历瞬间成为焦点，褪去舆论的色彩，这位女教师在身边人眼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同学眼中的她：关心孩子的好妈妈
李秀娟工作的梁寨镇周楼小学距离徐州市丰县城区大约36公里的车程。原来，她早上将女儿送到丰县实验小学上学后会带着年幼的儿子一起去上班。教课期间没法照顾儿子，她特意请人帮忙。家住周楼村的杨萍（化名）是李秀娟的中学同学，曾帮她照顾了大约2个月的孩子。
在杨萍看来，李秀娟是好相处的同学也是关心孩子的好妈妈。“她和她对象的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都不太好，她只能自己看孩子，确实挺辛苦的。”杨萍说。杨萍自己的儿子也在周楼小学读书，李秀娟又是她的同学，她便在李秀娟上课期间帮她看看孩子。为此，李秀娟每个月会给她1000元的报酬。
“她人挺好的，我们相处得也不错，后来到了农忙的时候，我也要照顾家里的俩孩子就没再帮她看孩子了。”5日，杨萍回忆道。随后，两人交流不多，她听说李秀娟女儿眼睛受伤时也曾去看望，后来的事情还是在李秀娟发出网文后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后来他们家经历了多少事，给她发了个信息，不过还没回复。看到消息说她和她老公被找到，我也放心了。”
学生眼中的她：“脾气有点大”
周楼小学的大部分学生都来自附近村庄。提起李秀娟老师，一位该校五年级的学生表示，他在四年级时李秀娟曾带过他的英语课，老师“脾气有点大”。另一位已经从周楼小学毕业的学生也有类似的评价，只是当时李秀娟教她数学课。“有的学生作业做不好，老师有时候会用书本敲打。”
有些学生家长也听说李秀娟对学生比较“严格”，但他们觉得这并非坏事。“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调皮，我们有时候也会对老师说，‘孩子犯了错，该训就训，该打就打，这是对他好’。”该家长表示。
在李秀娟一家曾居住的位于丰县县城的小区，一位邻居介绍，李秀娟一家已经在两三个月前搬离。两家平时交往不多，她与李秀娟是微信好友，“4日中午她还把她写的那个文章转发到业主群并且私信发给我一份，让我们帮忙转发。我收到之后还询问过她，不过没有回复。”该邻居表示，之前有一次因为房屋漏水问题曾与李秀娟有过接触，“看起来挺厉害的”。
公婆眼中的她：带着俩孩子挺不易
相距李秀娟与丈夫工作的周楼小学大约3公里的地方是她公婆生活的村庄。两位老人身体不太好，两张床放在一间卧室里，周边杂乱地放着生活用品，衣服挂在床上方的一根绳子上。
说起眼睛受伤的孙女，老两口都心疼不已。“他们两口最难受，她（儿媳）天天哭。后面的事情我们知道的不多，孙女的眼睛受伤啥时候能妥善解决？”李秀娟的婆婆说着抹了一下眼角的眼泪。
李秀娟年近七旬的公公介绍，网上发文求助的事情自己此前并不知情，有些事也是听别人转达才知道的。“我们爷俩关系不太好，老伴有抑郁症天天吃药，我腰腿也有毛病，有些事儿子也不给我们说。我们这样的身体没法帮他们看孩子，小两口带着俩孩子也是挺不易。”
平日里，李秀娟的公公在镇上经营一家鞋店，如今原本几乎不歇业的店铺已经两天没有开张了。“现在哪还有心情卖鞋，盼着这些事能解决了好好给孙女治眼睛。”（新时报记者丁国彬 卢震发自江苏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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