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抢粮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迎来70周年华诞的日子里,我又在姥爷、姥姥的坟前摆上了两斤大米、两斤白面。姥爷一生心中的宝贝不是金银而是粮食,就连粗粮也是他心中的稀世珍宝。
每当我看见锅碗瓢盆中还有剩下的米饭,都会想起我和姥爷一家人经历的那次福利“抢粮”事儿。
1964年的国庆的前几天,谷子刚眼看就丰收了,科尔沁草原经历了一次冰雹,我姥姥家生产队的近40亩地的谷子被打得一片狼藉,若是玉米也就罢了。雹子再大也打不烂玉米棒子,可谷穗儿那禁得起冰雹打,烂毁田重新再种新种子都来不及了,眼看谷子七倒八歪搅在稀泥里,大家都心疼死了。
眼看都过处暑动刀镰的时候了,这片谷子地也没法收割。生产队的几个头儿一合计,决定让新民二队的社员自己收割,谁割算谁的,就算生产队在国庆日给社员搞福利了。
时间定在1964年农历八月二十六,也恰好是国庆日这一天,社员们在二遍鸡叫后便可动镰,任何人不得提前,否则生产队就扣他家的口粮。这个决定一公布,社员们都喜悦中带着恐慌,有年老体弱者极力反对,说这不是抢粮吗,非抢出人命来,可大多数社员都赞成。
我姥爷是个有文化的人,他会背诵《百家姓》《三字经》,别说在生产小队,就是全大队,也就他自己能。他捋了捋胡子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点了点头地说:“此乃善举,善举。”“善举”他知道,“此乃”他不懂,可他一生装作斯文的样子,从没被姥姥正眼看过一次。
姥姥家面对这生产队的如此善举,有些举步维艰,家中老的已上不去马,少的拉不开弓,凭什么去“抢粮”,可是机遇来了,也不能放弃呀。
于是1964年处暑的三天之后,在内蒙古科尔沁右翼前旗斯力很人民公社新民二队李玉福的家中,我的姥爷、姥姥带领我和我6岁的老弟在霍霍磨刀。蘸着闪闪的星光,蘸着老与少激动的目光。刀磨好了,绳子准备好了,老弟的独轮车准备好了,姥姥的大柳筐准备好了。连那条平时极其安静的老狗都兴奋得跑来跑去。黄豆儿大的煤油灯连过年时都没点过通宵,今夜无眠,就盼着村子里的鸡鸣,鸡鸣一遍时姥姥说:“咱们出发吧,赶到那片谷子地时,鸡也该叫二遍了,咱好动手割谷。”
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两老两少去“抢粮”。那片谷地离姥姥家只有2华里,一路上好静,静得只有秋风瑟瑟吹,庄稼哗哗响,姥爷得意地说:“我们早点儿还是对的,争取开上第一镰。”姥姥也得意地说:“若能弄到十斤谷子就可磨六斤小米,到时给你们做一顿金米饭吃。”我已经半年多没吃过小米干饭了,一听说马上就吃到像金子一样黄灿灿的小米饭,我好像脚下都生风了。嫌老弟推车太慢,便抢过他的独轮车,让他坐上我推车,来个加速前进。
正走着,见前方有灯火,越走越亮,渐渐听得到人们的嘈杂声。
姥爷说:“完了,谁这么缺大德,不守规矩,这鸡还没叫二遍,怎么就开镰了。”等我们赶到谷子地,月光下只剩下寸八长度的新谷茬在迎接着我们。人们在抢粮的时候,连谷草都割光了,谷茬子都留得矮矮的。
站在地头,姥爷气得山羊胡子抖三抖,撕着他平时斯文的嗓子喊:“谁让你们先动镰了!”社员都忙着打捆、装担子,没人理会姥爷的叫喊,姥爷平时在村里会背《百家姓》《三字经》的斯文早已扫地了。
那片40亩地的谷子,姥爷连一个穗儿也没得到。这件事从此就成了姥爷终生的憾事。想起来姥爷就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是啊,人都要饿坏了,还讲什么约定,管你鸡叫几遍呢。心里答应了,肚子不答应呀!
改革开放之后,姥姥家别说小米了,就是大米、白面也吃不完了。姥爷时常充满幸福感地说:大外孙子,你们这一代人也太幸福了,过去就是大地主家,也没有天天吃白面与大米呀,你说这是咋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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