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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在民国

澎湃新闻 2019-07-05 15:54 大字

《民国古琴随笔集》(增订本),严晓星编,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年8月即出

本书能够刊行增订版,得益于近年来民国文献的大幅度电子化。初版收入十一篇文章约三万五千字,本次增订了七篇文章约一万五千字,篇幅扩充了不少。这里照例说说新增七篇的内容与价值。

稍稍梳理史、集两部文献,大致可以发现,在中层以上的缙绅之家,女眷对琴艺的研习应该是比较常见的现象,亦不乏富有天分与创造力之人。但历代闺阁之中的文艺活动,以文学创作最易保存、最易传播,进入欣赏、流通乃至研究领域也最早。这从难以计数的女性文学作品的各种别集、选集、总集以及相关文学史、传记、论著中,亦可见一斑。紧随其后的,大约是闺秀书画作品。书画与文学的传播,高度依赖笔纸这样的物质媒介,古琴则不然。以闺阁之私密,她们琴艺往往不为人知,即使偶尔被记录下来,也必然挂一漏万;她们的社会参与度几乎为零,其琴学渊源、研习心得缺乏交流,更无从对琴苑产生直接影响。像清代师妙灵能传下《梅花仙馆琴谱》稿、抄残本各一部,已是凤毛麟角,尽管查阜西先生对琴谱的评价并不高。

大约正是因为这些缘由,闺秀与古琴的关联,迄今未曾进入研究者全面考察的视野。瘦巅《古琴与妇女》较早关注这一现象,且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认为,女性接触古琴,有可能受到弹琴的父兄影响,而父兄也把琴当作“施行礼教的工具”,尤其是识字的女性,更容易因为文字的形容而对古琴印象深刻;弹琴之于女性,可用作消遣,可抒发感情、表明心志,并一再强调“妇女们也是大多数人承认为富于情感的,而且他们享受特有的自然美,与柔和的品性,是以妇女对于美术,比较的特别有兴趣”、“古代的妇女,从她们的环境上,很容易与古琴相近”。约此前三年,顾颉刚发表的《庄暗香》,虽不过是一条阅读史料的五百字札记,却表现出了对人才自毁的强烈遗憾:“社会上主张女子只应事人,不应有才艺,一个音乐天才就会懊悔弹琴不是女儿的事,从此丢了!许多平常人中,有几个天才,何等的可以宝贵,乃必纳之于常人之途,甚而至于空气浓重,使不待禁而自绝,这是何等可怕的事!”尊重女性的心性,珍惜女性的才华,不再固守旧道德的女性观,也不将女性弹琴视为仅可供男性赞叹或炫耀的资本,这些具有女权意识的评说未必完美,却已非常难得。本书按照发表时间排序,顾颉刚《庄暗香》因而成为增订版首篇,其鲜明的“现代性”,并不弱于初版第一篇的陈西滢《听琴》。

与精神底色变化相应的,是古琴的物质传播新途径:唱片与广播;而与唱片相比,广播具有更广大的覆盖面与影响力。抗战爆发之前,从《旧中国的上海广播事业》(档案出版社,1985年12月)一书来看,时常出入电台的演奏古琴的琴人,是吴浸阳、郑觐文;而在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夏一峰、徐元白、程独清则是中央广播电台的常客,尤其是夏一峰,电台开播第一天(1928年8月1日)就播奏《普庵咒》,从此古琴节目就经常出现在播奏单中(《绝响:国鹏辑近世琴人音像遗珍》,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12月)。琴人在广播过程中的状态,张子谦《操缦琐记》偶有记录(参与广播自1939年始),但更早更详尽的记述,却是程独清的《播音》。播音的技术、环境、程序,自己的心理,由演奏者一一写来,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古琴本身及其衍生品,历来被视为雅玩。清内府藏有宋代广窑琴,乾隆帝尝为之作《宋瓷琴》诗,梁诗正诸臣工亦有《奉敕题古瓷琴》诗,足见重视。1929年5月,马衡、郭葆昌、郑颖孙、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等在故宫考察此琴,由郭氏撰成《故宫辨琴记》(刊于《故宫周刊》第十期,同年出线装单行本,次年《音乐杂志》第一卷第九期亦载);不久,黄秋岳《说宋广窑修身理性琴》又加申说(刊于《春明画报》第十一期,署名“聆”),其后略予增订,易题为《宋广窑沙胎琴》,收入他的名著《花随人圣庵摭忆》。郭、黄二文均为文言,天麓《广窑琴》则用白话文。如今,广窑琴完好地保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天麓在文末的悬念,也总算有了一个答案。

以上四篇,无论现代还是传统,均为初版十一篇所未及的范畴;新增的另外三篇,则呼应与丰富了初版的内容。同样是听琴,陈西滢重在表达意见,周作人看大于听,高长虹的《艺术演奏会听琴速写》更接近多数人听琴的体验,甚至提及自己半途而废的学琴经历。这位个性鲜明的新文学家,接触古琴的因缘、教他弹琴的人物,都不免令人好奇。蒋组若《访问张一留老居士的补记》、林绿《操琴者》写的都是琴人,与初版海戈笔下的曾胖子、李恩绩笔下的郑琴师各有异同。郑琴师即近代国乐史上重要人物郑觐文,李氏写出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张一留亦非无名之士,蒋组若真实地记述了他笃修净业的晚年片段。曾胖子是诨号,林绿笔下的“朱先生”不仅隐去其名,恐怕连姓也是假的。曾胖子于政治可谓懵然无知,亦满不在乎,其个性粗放可喜;朱先生却曾经是一位革命者,其个性深沉谨慎。民国风云激荡,颇不乏积极参与社会变革的琴人,或响应革命,或投身军旅,或创建社团,或另有隐秘身份,了解了这一背景,朱先生的人生选择也就不那么突兀了。非常时代,当然就会有非常琴人。

增订版一仍旧例,只收随笔,不选学术文章与报刊连载的“古琴常识”之类;只收散篇,不采专著;只收白话,不录文言。之所以强调最后一点,一来是因为多年前已将晚清光、宣两朝至民国间关于古琴的文言散篇辑出百馀条,对所涉人事详加注解,足可另成一书,二来也借此表达了我的一些想法。古琴到了二十世纪,面对的“变局”极为复杂,其中之一便是“如何被叙述”,而语言文字是最重要的叙述载体,又在其间经历了从文言到白话的更替。对语文敏感的人不难发现,文言与白话,在写作方式、精准程度、惯用模式、语境营造、视听质感等方面存着很大差异,这必然会对古琴叙述产生一定的影响。从文言与白话的数量对比来看,文言文对古琴叙述的附着力尤其“顽固”,那么目前辑得的这十八篇白话文字,也就尤其难得,值得集中行世,其中的微妙意味,读者诸君不妨细细体会。

新增七篇中的两篇由黄恽先生提供,沈慧瑛、林宁两位女士于校勘文本多有助力。多谢这些可敬的友人为这本小书增色。

初版问世时,辛丰年先生是入集文章中唯一存世的作者,然而十一个月后(2013年3月),他也与人世告别,享年九十周岁。他少年习琴,毕生未曾放弃古琴爱好,至今我仍然怀念与他聊历史和时事、书籍和音乐(包括古琴)的点点滴滴。逝去的时代若令人留恋,正是因为这些有光彩的人。

(本文为《民国古琴随笔集》[增订本]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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