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荣国府算一算经济账
□新时报记者 徐敏
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研究它的著作和论文数不胜数，人们大多热衷于分析人物性格、关系以及猜测结局。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大康的新作《荣国府的经济账》则围绕贾府的经济问题展开，认为贾府的崩溃说到底是经济的崩溃，从林家财产流向、荣国府的月钱管理制度、探春的经济改革以及贾府经济体系的崩溃等内容展开，提供了另一个理解《红楼梦》的不错视角。
林黛玉的万贯家财去哪了
用今天的语言来说，林黛玉应该算是《红楼梦》的女一号，也是红学家们研究最多的人物之一。不过以往人们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林黛玉的爱情、才情以及性情上，鲜有人从财产的角度考证。
据陈大康考证，根据目前所知，最早提出林家财产问题的是清代人涂瀛，道光二十二年（1842）刊行的《红楼梦论赞》中有个附录《红楼梦问答》，在论及林黛玉时，涂瀛认为林如海死后，林家“数百万家资尽归贾氏”。涂瀛判定的依据是第七十二回，贾母寿辰耗尽府中财产，又有几家红白大事需要送礼，贾琏夫妇商量，通过鸳鸯把贾母的金银家伙抵押数千银子应付过去，如此拮据时他发狠说了句：“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涂瀛认为，这未交待来处的“三二百万的财”，应该就是林家的财产。从作品描写中可以看出，荣国府能获得如此巨大财产的唯一机会就是林如海死后，林家财产的并入。
在《荣国府的经济账》一书的《黛玉家产之谜》章节中，陈大康基本认同涂瀛的看法，并且对林家财产的来去作了更系统的论述。他认为林家四代为侯，林如海出任过两淮巡盐御史，贾母又把最疼的女儿嫁入林家，所以林如海有巨额财产毋庸置疑。第十四回中林如海“身染重疾”，要女儿回去，贾母“定要贾琏送他（指黛玉）去”。陈大康认为，贾母已经预料到林如海可能会去世的后果，贾琏与王熙凤夫妇在府中管家，对各类事物都很熟悉，王熙凤是女眷不宜远行，贾琏就成了接收林家财产的最合适人选。不过，陈大康认为荣国府接收这笔财产也有合理性，因为如紫鹃所说“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林如海托孤，也只能将女儿托给贾母。所以林家的巨额资产，经过贾琏的处理流入荣国府。
这笔巨大的财产去哪了？既然大额资金融入，事后荣国府并没有更加暴富，经济状况反而每况愈下。陈大康分析，从第十四回林如海去世到第七十二回贾琏说那句话为止，确有一个事件将林家的财产消耗殆尽，那就是为迎接元妃省亲而建造大观园。此前冷子兴的演说中可以得知，贾府的兴盛已经不如从前，没有建造花费巨额的大观园的财力。而林家的万贯家财，正好解决了建造大观园的费用问题。
荣国府的管家们多有钱
荣国府的富贵冲天，管家们在府中仍然算是奴仆，而在外这些管家也非常富有，其中最富有的当属大管家赖大家。
赖家是在贾家熬了三四代的奴仆后，赖尚荣被特别开恩成了脱籍的自由人，后来贾家还将他推选为州官。赖大之母赖嬷嬷可以享有在贾母面前看座的荣耀，“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日子过得“老封君似的了”。赖大家甚至可以请主子们去家里做客，虽然自称是“破花园子”，可是贾母带了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宝玉姊妹等看到，“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好几处惊人骇目的。”家里的孩子“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环绕，同样是一番奢华景象。主子们也非常清楚赖大家非常富有，给王熙凤过生日凑份子时贾母就说赖嬷嬷：“你们虽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可见荣国府的管家们，虽然身份仍是奴仆，却也是腰缠万贯之富有。
管家们的财富从何而来？陈大康认为，工资收入必定不够，他们另有财路。其实书中已经透露过赖大很有经济头脑，探春的话中可以看出：“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赖大的经营之道后来成为探春改革的蓝本。另外，为了维持一个大家族的消费，在府外采购的事情几乎每日都要发生，大总管、账房、银库与买办从中渔利也持续不断，一旦遇上大工程，可以从中牟利的机会就更多了。大观园的建设具体事务的总管实际上就是赖大，不难想象，众多商家与修建房屋者会争先恐后地谋得承包业务，赖大处处可坐享收益。
二号管家林之孝家的财富也不可小觑。第六十二回林之孝家的委任秦显家的掌管大观园厨房，秦显家的上任后立马“悄悄备了一篓碳、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面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书中没有披露林家通过职权究竟积累了多少财富，却还有细节可以推敲。第五十四回中有份正月里请贾母吃酒的清单，薛姨妈家十七日，赖大、赖升家十八十九日，林之孝家二十日。想来贾母一出动众人皆会跟随，如果没有气派的房子花园，林之孝怎敢发出邀请。
结论是，荣国府是一棵巨大的摇钱树，有资格摇一摇的人都不难积累雄厚的财力。
乌进孝租单的秘密
第五十三回中，掌管黑山村的乌进孝给贾珍呈上了一张租单。曹雪芹一丝不苟地列出了租单的具体内容：“大鹿三十只，獐子十五只，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包括家禽、干果、粮食的具体情况等等。陈大康认为，这张租单对应了作品中的很多细节，比如宝玉曾经在沁芳亭看到的小鹿，麝月深夜在大观园中看到的锦鸡，芦雪庵连诗时大伙吃的鹿肉，贾母专用的胭脂米等等，均是来自于这张租单。所以这张租单透露出的一个信息就是，贾府日常消费中的相当多的物品都是由庄田生产，只有不宜长时间储存的新鲜菜蔬、鸡蛋等例外。据此很多学者得出的结论是贾府收租形式是以实物地租为主，兼收货币地租，因为租单中还有“外卖梁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之语。
对这种观点，陈大康却以为与作品中的各项数据描写严重不符。《红楼梦》中出现了各项经济数据，这些数据并非作者随意杜撰而来，而是基本经得起推敲。如果一个庄田仅收取两千五百余两银子，绝不可能维持荣国府奢华的生活开支。陈大康算了一笔账，账单中的粮食数量是“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按照康乾年间法定的“仓斛”计量标准，一石合120斤，一斛合60斤。乌进孝缴来的“下用常米”是12万斤，以“斛”为单位的粮食共1万5千斤，以上各类粮食总计约13万5千斤。贾府一年收两次租，春租的数量是秋租的三分之一，按这个比例计算，春租的粮食约4万5千斤，全年该庄田共计18万斤。荣国府上下共约四百人，平均到每天每人的粮食供给约1.4斤。这个数据非常现实，可见曹雪芹对租单上数字的慎重。
一个庄田所收的粮食正好够荣国府一年的消耗，那另外七八个庄田是否也缴来这么多粮食呢？书中没有写过其他庄田交实物地租，陈大康认为事实上也不会如此。荣国府还需要大笔的银子支出，办法就是在庄田上就地将梁谷牲口等物出售，即实物变成银子后再缴纳。除了黑山村外，其他庄田基本都是送银两入府，这也就是庄田在书中被称为“银子产业”的原因。可见，货币地租才是荣国府最主要的收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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