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李叔同也叫弘一
□王庚
他是俗人中的文人，文人中的僧人。39岁前做文人，他的诗词、书画、音乐、戏剧等冠绝当世，成为一代大师；39岁后做僧人，他皈依律宗，苦修身心，普世渡人，成为一代高僧。63岁时，他临终绝笔“悲欣交集”，溘然长逝。“半世文人半世僧”，这是一个人的两个时代，并且两个时代的迥异人生，都焕发出了夺目光彩。文人时，他叫李叔同；僧人时，他法号弘一。
李叔同到底为什么出家？他的学生丰子恺认为，老师是在追求从物质到精神再到灵魂的“完人”三重境界。39岁之前，李叔同生活优裕，未受衣食之苦，文艺方面声名鹊起，几乎到达了时代的巅峰，应属圆满。要想人生更趋完美，只有实现灵魂的提升了，因此皈依佛门；也有人说是因家境败落导致精神受到打击而消极遁世，或者是因身处清末民国时期，有变革治世雄心却屡遭挫折导致理想幻灭出家等等，所有这些只是猜测。弘一法师在出家自述中，也不过简单提及了两个原因，一是家中人有修道拜佛的传统，从小耳濡目染，深受启蒙；二是因患有神经衰弱病症，在杭州虎跑寺试验“断食”治疗过程中，对佛教渐有所悟。
自述当然可以采信，但断层似的人生逆转，岂是某种单纯原因造成的？
1880年，李叔同降生在天津一个富商家庭，母亲是偏房，他是庶出幼子，小时备受宠爱。五岁时，父亲去世，此后，在封建大家族中，李叔同和母亲在各种冷遇和心理煎熬中苦捱岁月，频遭冷遇和白眼。为此，15岁时，李叔同便写出了“人生犹似西江月，富贵终如草上霜”的禅意诗句，道尽对世态炎凉的感伤。李叔同25岁时，46岁的母亲病逝，李叔同从上海携棺柩回天津，因母亲是庶出，族人拒绝棺柩入老宅发丧，这对于年轻、至孝的李叔同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精神倍受打击。那时，正值李叔同人生观形成的重要时期，却屡遭世态炎凉的重创，怎么能保证以后的人生正常轨迹不发生偏离？李叔同说，26岁以后，他的人生是不断的悲哀和忧愁。那么，没有幸福的人生，命运又会指引他走向何方呢？
李叔同年少时，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对爱情无限憧憬。他喜欢戏剧，在天津梨园看戏时，与戏剧名伶杨翠喜相识相恋，度过了一段如梦如幻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家人反对，加上杨翠喜被高官看上，被迫成为小妾，一段深情就此夭折。这对于青春年少、情感单纯的李叔同来说，梦断梨园，无疑是锥心之痛。世间所有的伤害，没有哪一样比情伤更深入骨髓。陆游失去唐琬，一阕《钗头凤》千古遗恨；贾宝玉失去林黛玉，勘破红尘，遁入空门。他们和李叔同一样，都有文人的敏感和多情，多情自古空余恨。
纵观文人李叔同到僧人弘一的人生角色嬗变，应该是内因和外因合力助推的必然结果。少年早萌的佛家慧心，使他累积了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亲情、爱情、友情带来的伤心往事，使他对俗世心灰意冷；生逢乱世，变革图强的政治抱负被现实无情摧毁，使他理想破灭，看不到未来。当生命的力量无法把控种种情感的走向时，当飞扬的才情如烟花升腾，到达一定高度，虽然绚烂多彩，也无法抵达美丽有限的星空时，李叔同感到了人生的苦闷。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不允许自已短暂的一生流失于碌碌无为中，他必须寻找一条解脱的出路，他需要用另一种崭新的生存方式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39年后，他找到了，那就是皈依佛门，他需用佛法的力量拓展生命的光芒。
李叔同就是弘一，弘一也是李叔同，两者从未分离过。他俗世中舍弃的有浮华，也有真实的挂念。他不是没有歉疚，但是在舍得与不舍之间，他更倾向于自己的内心。身份的转换，也应该不是逃避世事，他只是在追求自己人生的高度和精致。可是，一个人的心可以很大，但世界更大。用一个人的力量去普及正大光明，实在很难。弘一法师临终手书“悲欣交集”四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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