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文学惹的“祸”
□周毖
1992年的开江,电话很少,我们小镇上总共不超过十台。其中广福初中、小学合装一台,放在中小学作为界线的一间旧教室里。中学的教师站在窗外打接电话,小学的则可以打开教室门进去接打。由于学校住房紧张,我小学的语文兼班主任谭老师的厨房也将就在这间旧教室改成的电话室里。电话室白天一般都开着门,晚上才关。我的先生小易那时刚好在甘棠邮局守总机。谭老师深知我父母的为人,暗地里给我们通风报信,于是,我们姑且通过电话的方式取得一点点联系,与搞地下工作差不多。有一次小易得知我要到讲治大姐家去,特别叮嘱我途经甘棠下车,说是要还我的两本书——《哭泣的骆驼》和《背影》,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小说。
记得我与先生小易第一次单独相处的情景。大概是春末夏初时节,疯长的青草、阔叶的芭蕉、蓬勃的秧苗、攀爬的瓜秧蔓延出扯天扯地的绿,爱也在滴翠里漫流。途经甘棠,我大着胆子下了车,很不好意思地找到他。他正在上班,见了我满心欢喜,领我上楼进了他的寝室。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给我泡了一杯茶,让我坐在椅子上休息,再三挽留我吃了午饭再走,然后下楼继续上班去了。
我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小屋。屋子约有七八平方米,水泥地板,四面的墙壁早已花眉胡眼,估计住过不同的人家。室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东西也很陈旧。一张很小气的办公桌,配有三个抽屉。一把冬夏两用的翻板椅,软的一面不知被谁用刀子挖了一个洞,露出一些海绵来。书桌的一头放了一张单人床,挂着已经洗不出颜色的蚊帐。床上有一个不太干净的枕头,团花被面都破了好几条口子。临街的窗下放了一个焦炭炉子,炉子上放了一口小锑锅,另一口铁锅放在炉子左边的地上。右边则放着一个褪了色的红塑料壳的5磅小茶瓶。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茶瓶右墙角放的竹书架,上面放了很多文学读物:《红楼梦诗词解析》《金瓶梅诗词解析》《红与黑》《巴黎圣母院》等等。有一格疏疏落落地斜放了几本书,衬着一个阔口的罐头玻璃瓶子,装了三分之二的清水,里面插了几枝紫罗兰,很清雅的感觉。这样的装饰,一下子让整个房间充满了书香气,打消了我立马离去的念头。我是喜欢读书的,书在我生命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如果我走进别人的房间,不管这房子多大或多小,多豪华或多寒碜,如果没有书,我会觉得像花园里没有花、森林里没有鸟儿一样单调没有活力。我的心静下来,从书架上取了一本《红楼梦诗词解析》看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进了屋,也不正眼看我,说:“你饿了吧,我马上到隔壁去买饭菜。”说完,拿着搪瓷小盆和碗就出去了,不过十几分钟,热腾腾的饭菜放在书桌上。我们很礼貌地吃着饭,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由于晕车,我只吃了一点点,他很关心地说:“你身体这么差,多吃点吧。”我淡笑一下说:“我晕车,胃口不好。”他不再勉强,自个儿开心地吃完一大碗饭,喝了半碗汤。我偷偷看他,刚刚增加了能量的脸很红润,大眼睛,高鼻梁,唇红齿白,很健康,完全没有我身上的萎靡之态。他迅速地收拾完碗筷,然后静静地坐在床沿(因为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可坐,只能把床沿当椅子了。)有点腼腆地看着我。我终于熬不过藏在心中的疑虑——书架上的书他都读过吗?于是自作聪明地背了一首“红楼”里黛玉的“咏白海棠”,问他是谁写的,他慎重地考虑了一会,说:“是你写的。”我当时觉得很倒胃口,刚刚产生的好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理他。再后来我辗转广州一个多月,经历了很多不如意,在逐渐厌世的情况下得知他还在一如既往地等着我。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我拼命读书考上了小学教师。我们终于结婚了,像所有美丽的童话一样,经历了种种磨难,王子和公主终于幸福地结合。
多年以后,我们偶尔提起这件往事,都会开心一笑。因为当初他的确很爱慕爱好文学的我,竹书架上的文学读物大都是临时借来装点门面的,刚好击中了我的要害,可谓用心良苦。而当初的我也幼稚得好笑,中国文学浩如烟海,又有几人能熟读红楼,甚至会背出其中的诗句,太勉为其难了吧!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因为片面的见解而失之交臂,而是为一颗真挚的心停留了下来,由平行到相交,直到今天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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