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鸡蛋韦东柳
我是一个喜欢在记忆中搜寻故事的人。埋藏在记忆深处里的枝桠,如同一条涓涓不息的小溪慢慢地从脑海里流到了笔尖上,白色纸张和黑色墨香在诉说着记忆深处里的故事。翻捡那些交织缠绕的动人故事,一颗颗红鸡蛋在时光隧道里无比鲜活地跳动着。
小时候,每年母亲都会在除夕那天从一个紧锁的柜子里挑选出几个鸡蛋,这些鸡蛋都是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产下的,在平日里每下一颗蛋,母亲便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捧着尚且温热的鸡蛋,从腰间的钥匙串中挑出那把锈铜色的小钥匙,插入锁孔向左边扭大概30度,金属黑漆的锁头和银色锁扣“咔”一声分开。母亲打开柜子,拿着刚产下的鸡蛋慎重地放入柜子里,神圣的仪式感在我年幼的记忆里有十分庄严。我和弟弟眼巴巴地看着鸡蛋被放入神秘的“潘多拉盒”。有时,嘴馋的我们也曾哭闹,但母亲不为所动,久而久之,我们便视那散发出樟木气息的柜子为敌人。到了除夕,母亲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竹编的篮子,里边装着二十几个鸡蛋。弟弟便欢呼起来:“哇……我们有好多鸡蛋,太好了!”我怯怯地问母亲:“这些鸡蛋都是我们的吗?”。母亲笑了笑说:“这是拿来做红鸡蛋的,你们都有份,还有一些是送给来拜年的小孩子的。”那时候我和弟弟总会默念祈祷着来家里拜年的小孩子要少点,不然红鸡蛋都不够分。记忆之门轻启,让我翻开了那尘封的过往,关于红鸡蛋的记忆就像一盒磁带,保存着我们最隐秘的故事、最细微的情节。
母亲将一个个鸡蛋洗净,放入锅中用清水煮。煮鸡蛋的火候要适中,不能太旺,不然鸡蛋会破裂,也不能火候太小,煮太久了鸡蛋的口感会变得黏稠。煮熟之后,要一个一个放入冷水里等待冷却。之后,母亲便用一小块蘸满红色颜料的布,细细擦抹于鸡蛋表面。鸡蛋染完,母亲的手也变成了红色的。每次染鸡蛋,母亲都不准我和弟弟动手,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一颗又一颗白鸡蛋变成红色。大年初一,母亲把每一个鸡蛋用蛋兜装好,再用绳子系好,便把蛋兜挂在我们脖子上。当然,母亲还会挑出两个最好看的红鸡蛋给我和弟弟。我们剥开腥红的蛋壳,先匆匆地吃掉半边蛋白,露出圆凸凸的蛋黄后,我们又再慢慢地用牙尖咬着,细细地咀嚼红鸡蛋的滋味,品味新年的快乐与满足。
红鸡蛋在壮族村寨是祥瑞之物,在婚礼上是众亲友对于新人的一生平安幸福、家族子孙满堂的最美好的祝福,在诞辰之际是赐福送子喜庆安乐之意,在新春佳节亲友分发红鸡蛋以示庆贺并图吉祥。在壮乡流传着一民谣:“红鸡蛋,满脸串,今年吃你的喜馍馍,明年吃你的红鸡蛋。”歌谣是祝福的吉语。关于红鸡蛋的民俗由来有多种版本,如卵生神话说、祥瑞之物说、图腾崇拜说、生殖崇拜说和辟邪禳灾说五种。而壮族崇拜鸟,自认是“骆”鸟的后裔。从考古学的角度可探知东兰壮族人民对“鸟”的图腾崇拜,壮族文化中有大量鸟纹形象,而古人所谓“玄鸟”,包括而后成为中华民族代表性图腾之一的凤凰,均以未经驯化的原鸡为原型。于是,“鸡”便成为了人们的原始图腾崇拜在现实中的依托。《史记·秦本纪》中有吞卵的女修,其后裔大廉“实鸟俗氏”,“身体是鸟而能人言。又云口及手足似鸟也。”由此知秦人也以野鸡为图腾。从对鸡的喜爱崇仰,逐渐发展成民间的红蛋习俗,渗润着浓郁的历史信息。有鸟就有蛋,壮族因此就有许多与鸡蛋有关的习俗,乃至形成了独特的红鸡蛋壮族文化。
壮族人民心中,红鸡蛋具有神秘的魅力,不仅是因为它具有较高的营养价值,还因为红色表示吉祥如意,壮族先民认为红鸡蛋能驱鬼除邪,能祝寿祝福。每逢家中设喜宴席,要把红鸡蛋摆在宴席中间,客人看到丰盛的酒席上有红鸡蛋点缀其间,不仅能增加食欲,而且给人一种祥和喜庆的热烈气氛。散席后长辈们将红鸡蛋带回家,分给小孩食用,以此表示将吉祥带回家中。每逢家中来了亲戚,返程时必须煮红鸡蛋送给亲戚作为“晌午饭”。若是带着小孩来,便将红鸡蛋装在蛋兜里挂在小孩胸前,这样,小孩就会一路平安。
“三月三”是壮族人民最为隆重的传统节日,节日期间,青年男女身带红鸡蛋,对歌选择心爱之人作终身伴侣,小伙子通过对歌看中某位姑娘,便手擎红鸡蛋找姑娘碰蛋。如果姑娘对小伙子不中意,她便紧紧握着手中的红蛋,不让小伙子碰到,这时,小伙子便知趣地怏怏离去。若姑娘也相中小伙子,她便将手中的红鸡蛋露出来,让小伙子将红蛋碰烂,红鸡蛋被碰烂表示姑娘已敞开心扉,便双双离群去吃被碰烂的红鸡蛋,姑娘将蛋黄喂小伙子,表示她将忠于爱情,而小伙子则将蛋白喂姑娘,表示他的心洁白无瑕,对姑娘一往情深。壮族先民不过生日,过年给小孩的压岁钱是红鸡蛋,大年三十,壮族妇女用蛋兜装好红鸡蛋挂在小孩的胸前作为“压岁钱”,春节期间,在壮族村寨许多玩耍的孩子,胸前的红鸡蛋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漂亮的新衣服在串串红鸡蛋的映衬下十分赏心悦目,给人一种丰衣足食、喜庆祥和、幸福安康的感觉。壮族人民红鸡蛋的传统文化,韵味无穷,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旺盛的生命力。
红鸡蛋是壮族各种喜宴活动的必需品,也是壮族人民亲情的直接表达。小时候父母外出南下打工,将我寄留于外婆家,外婆是十分严厉的,不苟言笑,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甚少。即便如此,年幼的我却十分黏着外婆,被寄养的孩子身边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流言蜚语,稚嫩的心因维护尊严,经常与人打架,弄得鼻青脸肿,外婆从来不问我打架的原因,而是拿出一个红鸡蛋剥去外皮壳,把鸡蛋分成两半,抠出蛋黄塞进我的嘴里,拿块干净的小布将蛋白放进布里包起来,放到我受伤的脸上来回涂抹消肿。“他们都说我是没有爸妈的孩子……”我很委屈地向外婆诉说着。“难道你自己有没有爸爸妈妈,你不清楚吗?”外婆淡淡地回答。听不出她语调里面的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在诉说着一件特别平常的事情,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什么事情能够激起外婆的感情波动,无论我闯了多大的祸,她总是不慌不忙的,云淡风轻得让我感觉她根本一点也不在乎我,她包容我的任性,化解我的悲伤,在我默默流泪的时候拿出一个红鸡蛋,剥开蛋壳,又习惯性的把鸡蛋分成两半,蛋黄塞进我嘴里……每次别人家摆喜宴的时候,外婆把带回来的红鸡蛋总是先塞一个给我,生怕表哥哥抢去了,在没有零食,没有玩具的童年岁月里,红鸡蛋是外婆最深沉的爱。至今,每次放假去外婆家的时候,她总还是会拿出几个红鸡蛋,又习惯性地剥开鸡蛋给我吃,在我离去的时候总会在包里放了几个红鸡蛋。我知道,在外婆看来红鸡蛋并没有什么祝福祈祷的意蕴,这只是她唯一能够拿出表达她的爱的方式,外婆的爱由一颗颗的红鸡蛋串成。
现今我们再也不必为温饱而奔波,红鸡蛋已不是什么稀罕物,很多习俗都变了,人情味变淡了,零散了,但关于红鸡蛋的故事从未间断,关于爱的故事也从未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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