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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与静水 说红柯

陕西日报 2019-04-10 08:18 大字
陈毓

他的文字有火焰,他为文的心,是静水,静水深流。

红柯活着的时候我们住在一个社区,不时路遇,遇见的时候我常为是问候他一声还是装没看见而犹豫,因为问候会惊吓到他,何况诸如“回家了”“去学校呀”“最近在写作吧”这般问候也没啥大意思。装没看见吧,又担心不够礼貌。

路遇的红柯常常是背着包闷头走路,或者背着包拎着顺便买回的菜、切面或馒头依然闷头走路。我把他看仔细了,他并没看见我。

大门口,院子里,也有两人彼此看见而且同向的时候,我说读到他的哪篇文章了,写得真好。他就目光闪亮,人顿然生动起来,高声笑,语速极快地呼应,末了还不忘热心地点拨我,如何写,给哪家刊物投稿。有次见他手上空着,目光活泼泼地走来,很轻松的样子,我料想此刻多说几句话也是不耽搁他的,我就告诉他,他爱吃的某地的豆腐在我们小区的菜市场边开了家专卖店,往后可以吃到最新鲜的了。他很愉快地回答我:“就是的,我都买了好几回了。”这些印象叫我觉得红柯是一个朴素的人、真实的人,一个天真、单纯又执着的人,一个有着特别的观察力的人。

最初认识的红柯是一头浓密的卷发,他说那是新疆十年风与水与土与食物给他的馈赠。他喜欢那些馈赠,把这当成服水土的标志。红柯是笔名,既有本名杨宏科的音韵,更多隐含着他对新疆土地的爱。他有段文字可以用来解释他对这个名字符号下自己的期待——

一棵阿勒泰的白桦树啊,我们不由自主地仰起头,仰望这高贵的树。那树说:你们听了很多很多,你们想说的时候就叫红柯吧。在中亚腹地,红是美丽的意思,柯则是小小的树枝,那树枝轻轻摇晃,捕捉大片大片的风:

我说了话,写了书,

我抓住了两个世界。

我愿意从这个细节理解红柯,他对新疆一见钟情,爱如初恋。他又在西府秦地出生长大,这决定了红柯拥有两种文化眼光看待出现在他眼里的新疆,对比,攫取。秦人尚黑,关中黄土深厚,秦地人挨着人,而阿勒泰是金色的,喀纳斯湖是蓝色的,深藏着大红鱼,树会整棵发出响动,像琴一样,树木的颜色是蓝色中有金光,雪能生辉,大地是辽阔旷远的,人能从地平线上看到,一片草地能让一个嚷嚷的人忽然沉默,人忙着“先让鼻子吃饱、让眼睛吃饱,等会儿再喂耳朵”呢,鸟鸣盖过枪声,芬芳的白桦树皮可以新生为伤者的新皮肤,砍来盖新屋的树枝能散发香气、能发芽,太阳也能发芽……这些都叫观察者惊讶、惊喜、惊叹。他把一腔爱的激情毫不掩饰地释放在他的文字中,力量足够巨大,于是读者如我,被那力量挟裹,跟着作者一起欢呼、一起笑、一起跃动,一起调动眼耳鼻舌身意,一起投入、惊喜、赞叹,也跟着紧张、庄严、神圣。红柯有这魔力,他能让读者信。于文学,红柯是脚力、眼力、心力、脑力都用足了的人,于是他足够优异。

红柯去世的消息震惊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小区门口的看门人也震惊,他说,就是那个总是和谁都不说话的怪人啊,他是个作家啊,还那么年轻,真是遗憾。

生命或长或短。红柯的不遗憾或许在他有了那么多读来叫人恍惚飞翔的、血液激流的、眼睛也会像他一样放光的文字吧。

关于生死,红柯有过这样的文字——

生命回到大地,大地就开一个很深很大的洞穴,尸体慢慢滑下去,人们还能看到金黄的玉米,就像一匹黄骠马。

他还写过两个老人的离世,写了那场葬礼——

村里所有的孩子穿着鲜艳的新衣来到老人身边,男孩围住老爷爷,女孩围住老婆婆。老人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红鱼,老人清澈的眼睛流出生命最后的笑,眼睛就浑浊了,生命退缩到喉咙里,生命发出最后的声音:“那么高的橡树,真高兴啊!”

孩子们说:“树发芽了,你摸一摸。”老人摸到的树芽又嫩又光。他们苍老的手握在众多孩子的嫩手里,他们以为那些嫩手是他们的。生命开始苏醒,他们张开嘴吃东西,儿子给他们嘴里塞上大麦和燕麦。

他们被裹上白布,高大壮美的伊利马驮着他们来到山谷的平地里。儿子在那里挖一米多深的坑,放他们进去,掩上土。孩子们上去踏,然后是马群,马群奔腾着打着圈子,旋上山坡,直奔墓地,翻覆的新土被踏平踏实了。

第二年春天,那里长出两丛燕麦和大麦,很快长成一大片蔓延到野地里。后来,这块地方全成了野燕麦和野大麦。马总是跑到那里大吃一顿,奔上山顶仰天长啸,白云逃向远方,天空碧蓝,喀纳斯回到天上。

重读他的文字,以此纪念红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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