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基□戴道华
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太迟,寒冷停留得太久太久,让他那个梦做了又做。
死老婆子也真是的,不懂得他还抽不开身吗?大孙女才8岁刚上三年级,二孙女才6岁,刚进一年级,想尽办法躲超生躲来的小孙子跟着在广东打工的爹妈,过年都没敢回来,算算也差不多1岁了,他都还没见过呢。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对不住祖宗,死老婆子肚子那么不争气,接连生了6个女儿之后才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儿子又只有一个儿子,两代单传啊,万一有个磕磕碰碰什么的怎么办!死老婆子,催得那么紧干嘛呢!
不过他也越来越感到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耳鸣了,眼浊了,背驼了,经常丢三落四了。因此他自己也有了一种特别的紧迫感,七十好几的人身后的地还没着落呢,本来是儿辈打理的事情,但等儿子来考虑怕是等不了了,他必须自己慢慢地做起来。
他没有请地理先生,几十年的耳濡目染,他似乎也无师自通,对地理风水略知一二了,什么来龙去脉,什么纳气结穴,什么左青龙右白虎,什么门前几案台代代高官来,等等。况且现在的地理先生有几个会跟你讲真话、帮你找到真正的好地呢。根据这些最基本的准则,他给自己选定了一块离死老婆子不远的地。他想离死老婆子近些,去那边之后也好有个照应。吵吵闹闹了一辈子,死老婆子去后的这几年他还真有点不习惯,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怎样呢,等着吧,等他过去之后继续吵吵闹闹吧,那才热闹呢,至少比他现在连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要强。
今天应该可以完工了吧。一大早起来,他把牛赶上放牛坡,找来猪菜煮好喂了猪,做饭吃了督促两个孙女上了学,大半早晨的时间就过去了。他得赶紧去做他的事,别让太多时间耗费在路上。可是他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东一脚西一脚的总是跟不上他的想法,有时候前倾得太多的头颅不得不停下来等候那颤颤巍巍的两条腿。“唉”,他以前特别鄙夷的叹气声,这段时间是越来越多地从他心底冒出来。
他在这块地上来来回回差不多3个月了。从正月初开始,平地块,整坟台,运水泥,备石料,砌石墙,垒坟围,联系制碑厂刻碑立碑,整个春天差不多被他用完了。他一直悄悄地、默默地忙活着。他没有告诉儿子儿媳妇,告诉他们也没用,反而可能惹来担心和制止。他不想惊动四邻和亲戚,一方面是怕给儿子儿媳妇欠下太多的人情,一方面是不想看见那些复杂的眼神。大孙女跟他说过,说老师说了,她和妹妹叫留守儿童,他叫留守老人。他对孙女叫留守儿童没意见,每个月得到的那点资助多少也是一种帮补。可是叫他留守老人,虽是事实但他心里不痛快。在他想来,“留守老人”就是老而无用,就是没本事的代名词。有用有本事还会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吗?况且也没实惠,国家政府又没给过他什么留守补贴。
当他垒好最后一块石片的时候,太阳刚好斜到西山顶上。大功告成了,将来的安身之所落实了。他感到一阵欣慰和一种未落人后的豪气。在他们这一带地方,有一个长期俗成、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户人家可以没有好饭吃没有好衣穿但绝不能没有好房子住,否则这家人会被人看淡会在人前硬不起腰杆。回想这一辈子,他记忆里满是关于造房子的影像,从茅草房到砖瓦房再到别墅式小洋楼,他紧赶着时代的脚步维护着自己和家人的尊严。他觉得他每一步都做到了。现在,身后的落脚处也有了,他连最后这一步也做到了。
他感到了累。紧绷了几个月的身心一旦松弛下来,他感到了一种油尽灯枯的困乏。看看太阳,时间还早,他想休息一下才回家。他相信两个孙女会把牛赶回家、会把灶火生起来等他的。阳光软软地照在他身上像一床暖暖的被子,他的四肢百骸享受着无尽的舒坦。恍惚之间,他惊喜地看到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已经回到了家,一家老小围坐在暖烘烘的火塘边……
暮色四合的时候,邻居和孙女找到了他。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躺在他亲手建成的墓堂里,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嘴唇干瘪,神态安详。
(注:生基,古语,指人还未去世就请地理先生相一块好地封一个土堆留待过世后埋葬于斯。生活在桂西北一带的汉族人一直保持着这种丧葬习俗,只要是人丁有继、生活过得去的人家,当家里长辈步入老年时都会适时给老人修造好墓穴,让老人没有后顾之忧,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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