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扶贫挂职干部的交流
快过年了,转眼间,挂职扶贫已经七个月了。过年回家前,同城的挂职干部们茶余饭后也常以茶会友,交流交流心得。在这里的外来挂职干部中,我属于新兵,另外还有两位老兵,目前已挂满两年,今年夏天即将结束挂职,返回原单位。他们一个是来自央企总部的审计专家,一个是来自上海地方的经管干部。两年间阅人阅世不少,感触也很深刻。
话说这一日,我们三人不约而同聊到一个贫困地区改变观念和意识的问题。
我先讲了自己最近的一段经历。我终于遇到了不少挂职干部早晚会遇到的一种情况。我的七个挂包户之一,他一直在外打工赚钱的儿子回家准备过年了。刚一到家,就按照门口建档立卡户挂包的信息卡上留下的我的手机号码,给我打来电话,开门见山:“曹领导吗?你好,XX乡XX村XX家你知道吗?”
我脑子里飞速转了一下,这名字太熟悉了,就是我那个挂包户啊。可是上级派来的巡视组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打电话微服私访?我赶快举一反三问一答十,对答如流,把这个挂包户家的情况说了一下。这时他才插上话,说他就是他们家的大儿子。
我这才放下心来。
他开始用生硬的质问口气说:“你过年前不来一次吗?”
我说:“我前不久刚去过啊,前面几次去你都不在家。”
我心想,难道是这家老爷子糊涂了,前面我是又送被子又送米面油的,哪次也没空手去,他都没跟他儿子说吗?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
他接着说:“哎呀,我们家人多嘴多,我们这一回来过年啊,家里就住不下了,我想在前面再盖一幢房子。现在缺一些钢筋水泥,领导你帮着解决一些吧。”
哦,搞了半天是这个需求。我说:“你也先不要急,我尽量帮你协调。”
放下电话,我就想,这个事要怎么弄呢?先请乡里的干部去看一下,到底真实需求是什么,有多大,只能量力而行,尽力而为。你数额不大嘛,我给你个人掏掏腰包就算了,但你让我是把现货水泥给你拉过去,却也没那个本事,更调不动车。最终,房子还得靠他们自己盖,不能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当然,从我的角度考虑,一是要尽量帮助解决,二是既不能简单给现金、也不能完全满足还送货上门,尽量留下足够的交割证据,否则将来这事情做了都未必说得清楚,搞不好还要落一身不是。于是,通过熟悉水泥厂的人打听价格,和挂包户约定好时间到水泥厂,一手交钱一手拉货。
我之前也早听别的挂职干部讲过,一些挂职干部挂包的建档立卡户,胃口往往会大一点,知道你是外面来的、发达地区来的,有时候会让你给装修,让你给买家具,让你拉钢筋水泥的事当然也不稀奇。不过,我有七个挂包户,如果家家都如此“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奶水”怕也不够分。
那么,这个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家的人,为什么一回来就敢这么理直气壮呢?因为挂包户会给挂包干部打分,他可以对你不满意。一个不满意,就可能把你一年的工作效果给笼罩住、毁灭掉。
我讲完这个故事后,上海地方挂职干部也讲了一件事。当地的州市代表团来到上海某区考察,看到“一站式服务”在提高审批效率、简化办事流程、优化营商环境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当地领导提出,希望某区在这方面提供支持。
某区非常爽气,表示这个作业流程背后的支撑性软件恰是本区企业开发,他们可以将软件无偿赠送,但是也请当地的同志考虑清楚另一个更本质性的问题:软件的更换是简单的,但它背后要动摇的是那一套传统的流水作业模式,而这套衙门式的作业模式,体现的是每一个部门的强大存在感和权力欲。你要用一个信息平台集成以往几十家单位和部门的审批权限,意味着强制他们让渡自己的权力,这种自我革命的结果,他们愿意接受吗?
当地领导认为这是一件容易做的事。回去没多久,让当地各部门开始推动,结果各部门主要的工作都是借机报上一堆机器设备采购的预算清单,却都对让渡自己的权力推三阻四。换言之,他们想要的是东西,而不是观念。这个改革就只能停滞在那里,无疾而终。
央企挂职干部接着谈了他的体会。他认为,“等、靠、要”思想仍然是严重束缚贫困地区发展的观念障碍,沿海发达地区的企业落户投资,当地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关门打狗”、将之吃干榨尽,而不是追求细水长流、培育内生动力和税源增长点。将企业的一些公益性活动视为理所应当,反而认为企业来贫困地区就不该追求正当合理利润。这些都是对营商环境的极大破坏,也给企业留下了不好印象。
另一方面,决策效率也存在改进空间。部门之间推诿扯皮、看人办事而不是就事论事、模块化操作,这样的行为方式有普遍性。在这个意义上说,摆脱贫困,观念至关重要,有时候真不完全是钱的问题。
有人说,去农村扶贫还不如直接把人赶到大城市算了。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一来,靠城市化的吸纳,解决不了如此庞杂的贫困问题。更何况,城市单向度地抽空农村已经一再以事实证明,是存在巨大隐患的。二来,即便城市愿意吸纳,农村人口就真的愿意去吗?很多贫困人口是没有外出务工意愿的。每天在家里喝着小酒过日子,舒服得不要不要的。政府围绕着他们搞产业扶贫,发下来鸡苗鸭苗鱼苗。随便养一养,然后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一来,大家把它吃掉。发给他的很多东西,不会变成资产,会变成一个消费品,吃到肚子里。你说这个鸭子卖出去100多块钱一只,没法变现可惜了,他们却未必认同,吃掉就吃掉。
所以,为什么乡村振兴过程要把乡风文明建设摆在很重要的位置呢?很多贫困地区农村薄养厚葬,礼俗规矩繁多,动辄红白喜事,隔三差五过节,谁吃得起?没钱了,正好手头有那些鸡苗鸭苗鱼苗,就干脆就吃掉,抵人情债。然后,明年很可能政府还要继续给你发鸡苗鸭苗鱼苗,但这些初始投资并未结出硕果,反而始终在商品化、市场化的流通体系之外处于游离状态。
这就形成了一个扶贫领域的一个怪相:扶贫,扶到致贫;不扶贫,稳定何来?
所以我常说,只有教育扶贫是有用的。年轻一代人通过读书,真的可以改变命运。比如说,他到外面读书了,不回来了,在城市就业、当老师、考公务员等等。按照规定,这家就不可能算贫困户了。自己子女有长期稳定的收入来源,会不按照赡养老人的法律规定解决家里贫困问题?所以这就直接脱贫了。
老一代人不愿意走,但政府不可能不管他们,任其自生自灭,因为我们的指导思想是以人民为中心。对政府而言,目前的一些帮扶措施,几乎可以理解为常规性地以工代赈,把很难改变观念、也不可能“树挪死、人挪活”的老一代人养起来,毕竟他们的内生发展能力是极其脆弱的。
反观那种硬性的、有组织的劳动力输出,对于未来两年的数据指标来说,确实是有效果的。可那都是短期的。全县人口中的1/3、14万多人外出务工,很多是小学学历甚至文盲,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们最终不可能留在城市,还是会回到故土,届时就仍将面临返贫的风险。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年轻人通过教育提高自己的技能,甚至离开当地。完全靠时间的洗刷,实现一种代际的继替。这样说也许消极了些,有些群体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间窗口,难于改变。
扶贫先扶志,扶贫先扶智。根子还是出在思想上,区域闭塞,认识滞后,这是最大的前置性问题。幸福不会从天降,美好生活等不来,前路漫漫,任重道远,唯有点滴改进,累积改善。
新闻推荐
新华社上海1月20日消息,近年来,一批新生代的新经济企业在上海诞生、成长并完成全球化布局,有别于过去传统企业做大做强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