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岭下到塬上
石颢
我对新中国的深切体悟是，新中国很伟大，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不只人民当家做了主人，还让许多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我家由山沟里的窑洞移居到大塬的小康移民新村，就是一个给力的见证。
生活在新时代的我，每逢清明，总是对长眠于子午岭西麓地下的祖父祖母报喜：“如今你们的儿孙不仅是大塬上的居民，还过上了机收机播，植保农药，机械喷洒；土地流转，按年收租，资金入股，坐地分红；出门务田，汽车一跨，网上买卖的好日子。”
新中国20岁那年，7岁的我初识人事。娘家在董志塬的祖母，时不时向祖父抱怨：“你们石家那个老先人打骨子里就不是个勤快人，明洪武年间，他能从山西洪洞县走到这荒山野岭，就不肯再走个两三天，把家安在塬大坳平的董志塬上，害得后辈儿孙在这穷山秃岭上淌牛驴的汗，出骡马的力！”祖父心情好时，觉得祖母抱怨的在理，任祖母唠叨；心浮气躁时，则冲祖母回道：“这里有啥不好？出力流汗归出力流汗，却不遭挨饿肚子的罪。你娘家的董志塬好得很，你却隔塬隔岭不远百里地往我们这里嫁！”祖父说的是大实话，祖母曾跟我说，当年她父亲就图深山老林的土地宽裕、出产多，人只要勤快就不遭饿肚子罪，才硬逼着她远嫁。
祖母讲的“淌牛驴的汗，出骡马的力”，丝毫不虚。祖父和村里男人打岭底往岭上的家里挑水弯着腰，从岭下往生产队打谷场担挑背庄稼弯着腰，往岭上送土粪弯着腰，吆牛揭地、摇耧下种、踏耱耱地弯着腰，砸地里的土疙瘩、锄地里的杂草弯着腰，收庄稼弯着腰，打连枷、往麻袋里装粮弯着腰，把从生产队分得口粮往家里杠弯着腰，将喂肥的猪用扁担抬往塬上公社收购站缴弯着腰。祖父和村里男人的腰从眼睛一睁就往夜半地弯，弯惯了就挺不端正了。
祖母是小脚，年逾六旬后，不再和村里的妇女出生产队的工了，在家她也不闲着。打扫卫生，她弯着腰；喂猪喂鸡，她弯着腰；毛驴拉石磨转圈圈，她弯腰往磨眼里拨拢粮食；将从磨盘间泄出来的碎末粮食摇萝筛面，她弯着腰。在家里自留地里种菜、匀苗、施肥、拔草、捉虫、摘菜、洗菜、切菜，她弯着腰；和面、揉面、擀面、团馍、拉风箱、往灶膛里添柴，她弯着腰，日积月累，她的背上有了“锅”，不弯着腰反而难受。
1988年祖父离世，陡洼田变成了高标机修梯田，农业机械替换了村里耕牛和劳力。1998年，祖母离世，机修梯田退耕还了林，村里青壮劳力都外出讨生活，后来，他们中挣了钱的，就在小城镇的社区里落户。祖母离世之前，对我的父亲再三叮咛：“叫你的儿孙好好打工攒钱，将来把家安在平出平进的董志塬，不要再守在岭下了。”
祖母过世20年不到，易地扶贫搬迁、生态移民民生工程接踵而来。没等我们攒够在董志塬上安家的钱，这两项民生就助我家和村里仅余的5户山里人家圆了在大塬的安居梦，过上了农家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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