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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父亲洗澡韦金梅

河池日报 2019-01-16 09:25 大字

父亲体弱多病,这是近几年的事,毕竟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开始像机械零件的磨损一样,不息地旋转,嘎嘎吱吱,悄悄地就会脉动出衰老的声音,沉闷而揪心,为此还跑过几趟县医院。作为女儿,每天除了牵挂陪护就是心疼,可我们无法为父亲减轻他的疼痛,他的疼痛长在他的骨络里他的心头上,只有他的器官他的肢体他的表情不时传达一下,比如当他平静的脸面巴起了一道隐痛的纹络,长长的细细的,我们就知道疼痛正在他身上拱起来了,不断牵动着我们神经。看着父亲的本能反应,我们闲着的双手不由地动了起来,或帮他按这捏那,或照医嘱给他送水下药。此刻,我们一阵忙乱,生怕一些动作迟缓了,赶不上对疼痛的抑制。这时,心中所有的良好祝愿和努力,就是希望能让他少些难受,不让痛苦在父亲身上过多的折腾。

因为今年接受上级组织的安排,也是东西部协作的一项重要工作,互派处级领导干部外出挂职学习,我有幸到深圳宝安区新安街道办事处交流取经。远在千里外的广东,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节日或者重要活动,那就只有安心的份,呆在街道的位上,这样陪伴父亲的机会也就不多了。常常对于故乡亲人的牵挂也只能在长途电话里给些安慰的问候,电话这头是父亲亲切的话语,言辞不多,重要的内容大概是要我好好珍惜难得的机遇,虚心学习借鉴沿海发达地区先进的经验和理念,不断充盈自己丰富自己提升自己,好让自己将来的路走得更坚实更稳当一些吧!

“达梅,在那里过得惯吧?有没有水土不服的呀?生活开始适应了没有呢?”这是我刚到岗时父亲的一连串问候和关心,似乎他要把他的所有希望和嘱托带到我工作的岗位上来,陪伴我这一次不长又不短的挂职生活。

“爸,你不要挂念我,我过得很好,虽然离家远了些。刚刚踏入这陌生之地繁华之城,人生地不熟,只要你开心健康,每天能见到你的身影,我们都为你高兴为你祝福!”我说道。

“还有这里的生活工作节奏比较快,各方面变化大,差距也大,尤其是观念创新方面,要学习人家的东西很多很多呢,慢慢适应吧,这些都需要时间琢磨琢磨呀!”我又谦虚而诚恳地补上一句初来乍到的感受,并作了一个夸张的强调,好像在向党组织汇报自己的政治思想收获一样,父亲是最高领导者,他要为远方女儿的履职报告作出许些点评和指导。

其实,每当一掐断手机,我再坚强的眼泪也禁不住刷刷地掉了下来,掉落在异客他乡的热切思念中,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脆弱的神经便扛不住了,默默地朝家的方向凝重张望,久久的。好想自己现在就是一缕劲风,一晃动便飘到了亲人们的中间,沉醉在一片融融的亲情中。

父亲是个当过兵的人,身体也一直没有落下什么大碍,就是感冒之类的小毛病一年也难得摊上一次,大概也是得益于熔炉的锤炼以及常年劳作挑担的结果吧,让他有了更韧性更结实的身板,可以抵抗风风雨雨的侵袭,也就是凭借这个身体在艰苦年代挑起我们三兄妹的重负。

父亲是谦卑自信包容的人,对乡亲乡里自是一副菩萨心肠,近邻有什么困难需要相助,该伸手他从来没有缩身,哪怕一点点施舍,他也从不含糊。他很接地气说,谁人没有困境的时候,帮一帮手也就能过那道坎了,尽一尽绵薄之力是应该的。父亲的为人处世在四方山弄里一直受到赞誉。那时,我们家在路边开了一家代销店,专售些山弄里日常用品,平时有事无事我都喜欢到店里当个小伙计,做助手,缘于艳羡县城供销社里那些售货员的活路,体面而令人神往。在墙上发现父亲的一本记账簿里写满了认识或不认识的名字,他们是一些赊账的人,他们歪歪斜斜的名字后面是一串零零星星的数据,其中也仅只是些小额货款,但累起这些数据也占据了一爿小店半数的存货额了。我知道这是小本买卖,没有多少利润,也就解决家里一点油盐米柴,但父亲图的是为乡亲们少些跑腿,就近便利,不用攀爬那么多山路跑到山外去买东西,这也许是他的初衷吧。粗略看了薄上那些最后还清打钩的日期,有的半年或一年甚至更长的,父亲从来不去催促他们何时偿还,任由他们看着手头的宽松状况自己拿来就是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单凭着这一点,心目中的父亲也该享有这份待遇了!后来,因为大山修通了砂路,有了微型车辆的过往,出入也顺畅平坦多了,出门不再是一种负累,加上我们逐步到外面读书,没有了多余的人手,父亲的代销店便悄悄关门了。我知道那本泛黄记事薄里枯燥的数字和故事会永远藏在父亲的淡泊里。

不知道现在提起这个苦涩的话题,对于村民们来说是否还有一种存在感和沉重感,或许他们早已把这些连同消失的小店和落寞的村庄留在深山荒野里了,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很多都已搬到县城或者县城附近的地方居住,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不再成为他们曾经意念的家园了。

其实,直到如今我依然愿意相信那小小的店门从来没有闭上过,它就独立在那遥远偏僻的坳口,背着青山迎着南风北雨,一春一夏一秋一冬,四季向着乡情的最深处张开着……即使它真的没有了真的消失在静好的岁月里,我也甘心这样想着,就像我对那些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包括暖暖的亲人和暖暖的旧事。

记得我还在读初中时,家乡还没有通公路,从县城学校到家里十多公里的路程,一半多走的都是山路,迂回曲折,一级一级的台阶,像艰难的生活步履,让我们的每一步行走都要付出艰辛和汗水,付出喘气和唉声,叹息自己生不逢时也不对地方。每一次赶集,父亲都是一头挑着玉米一头挑着货物和家里的美好生活,一百多斤的分量让坚实的扁担深深地陷进了父亲布遍厚茧的膀子里。我们走在他身后,想分担一下他的负担,可他一口回绝了,说你们能跟上我的脚步就不错了,还蹭什么活呢?说心里话也许我们的良苦用心根本没有被父亲放在心上。父亲走累了,他就在山道旁小憩,拿起一把蒲扇刮着风,把酷暑赶跑,这些风被吹走了又回来了,反反复复围绕在父亲的周围,多么爽意。的确,对于跋涉迢迢山路,我们就是赶不上他的步伐,父亲像熟悉自己的人生一样,一步一个坚实,一步一个诚心,稳当而妥帖,令我们感到钦佩和仰望。

2018年国庆节放假,从深圳回来,我和女儿去探望了一下父亲,浅浅的笑容仍溅在他脸上,只是额头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些,原来的两道沟壑变成了三道或四道了,不老的时光打在他脸上,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天比一天深刻。一根孤独而单调的拐杖斜靠在他身边,像个忠厚亲密的伙伴,不言不语,不离不弃,就连表达的许愿都是默然的。这是我特意从另外一个城市买给父亲的,如今,它发挥了自己的重要作用,像在支撑着父亲开始摇晃的人生,踽踽前行。

对于我们的到来,他微微抬眼扫了一下,说一声你们过来啦!而后又转向了更远的苍茫的地方,好像那个辽远的陌生的地方更值得他期待和盼望,我们不得而知。

此刻,他正静静坐在屋檐下一个矮凳上,和邻里的熟人东拉拉西扯扯,两只手挽住膝盖随意地紧扣着,有时又缓缓地松开,形成自然的垂摆;两眼已有些混浊而呆滞,没有了青壮时的灵动,眼前的世界在他眼中应该是越发模糊了;一只大黄狗蜷着身体懒散地趴在不远处,俨然一个贴身侍卫,等待着某种呵责和指令,不时还竖起两只警惕的耳朵,听取周边的响动,提防着不速之客的到访。不管从任何角度去看,父亲已是苍老的坐像了!现在他就坐在夕阳里,看看匆色的行人和撒落的稀疏阳光,花白的头发愈发的白,深扎在父亲耀眼的头上,我知道那是时间在拖着父亲正缓缓往着远方行走,一步紧跟着一步,不落下一分一秒。不便的双脚有气无力地向前伸着,有时微微曲弯着,这样的停放方式是想让它展得舒服些,自由些。

但那脚上久治不愈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时常还星点着股腥浓的血水,犹如一只咧着嘴的八怪,伤口周遭的红肿也还没有完全消散,似乎还蓄着更久的伤害和阴谋。那里仍残结着药物细小的颗粒,它紧紧贴在父亲的脚面上,并且把痛也摁住了,黏黏的。那不忍直视的伤口就这样显摆在我们的疼爱里,我们的无奈里。天真的女儿看见了,啧啧地发声,外公你好坚强呀,直呼有一种比外公还难受的真情,然后还刻画着一个痛苦状的表情包,哈哈地走开了。

我们曾抓过当地的偏方瑶药,也敷过几个疗程,情形没有我们预计的疗效。腿脚不便,自理的能力可想而知了,而且是每况愈下,每步行走都那么颤巍巍的,一不小心就有撂下的危险;这不,连续多天洗澡都成为大问题,他现在身体散发的味道渐渐有了些浓重,特别是热天,那里夹杂着药味汗味,还有子女们隐隐的痛。

家里人曾有个念头,商议着为他请个保姆,希望每天能为他打理不便的生活,可是人家一听到这种情形,就报酬都不谈连连摆手,说这活干不来。养育之恩终生难报!父要养亲要待,于是,难得假期里的几天时间,为父亲洗澡便成为我日常的家务,也就是在尽着“反哺”义务了,纵然他也不需要报答什么。

我时常想,在这世界上,唯独孝道不会背叛你,挡住我们去路的永远是自己的设限和束缚。晚清曾国藩曾说:“读尽天下书,无非是一个孝字。”也可以说孝是家庭文化之基石,何况,又是居家子女,至亲的爱,何孝而不至?何孝而不为呢?父亲那种恩重如山,博大精深的爱,远隔时空和风雨,时刻向我飘来!我要将这难得的时间和机会留给父亲,让它成为感恩的部分,永远记忆在生命里!

可这样也有些为难自己,父亲一个大男人,曾经的主心骨顶梁柱,现在坍塌成这样,叫我如何不珍惜?又叫我如何去剥开那风烛残年的身体,让它暴露在女儿面前,让我去接纳去呵护呢?

在没有面对很多现实之时,心里一直就很纠结忐忑,总是怯于启齿,生怕种种可能,包括羞耻。而内心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一个投足的至爱,毫无障碍,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多余的心事窝在心里,唯有忽视了顾忌,才有勇气坦然面对着。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后来的一切都释然于心。

为父亲洗澡是个慢细活,因为他手脚不灵便,脱下衣服,也费了好些功夫,先是托着他的手,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解开,解下了有时还要轻轻地抓紧衣服的一角,慢慢地扯动,不能快。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审视父亲的肌理,有些黯然,我发现自己原来把父亲的生活照看得太马虎了太潦草了,甚至是漫不经心的,现在想来颇感懊悔,我把自己的时间留给父亲太少太少了。曾经紧凑的肌肤已变得松懈,宽广的背部不再平坦光滑,一堆脂肉连着一堆脂肉,手指一拨,它们都蹭蹭地动,形成不规则的波浪,有些地方还显露出了骨感。我不敢轻易地用力,生怕一使劲是否要把一个羸弱的生命压垮下去,从此再也不能站立起来了。

父亲是我的大树,我的天空,那里有一大片庇荫的地方,我不能让一棵硕壮温暖的大树顷刻间缺失个坚强的支撑,耷拉在我万个不情愿里。

一张毛巾,两桶温热的水,一双柔和的手,一片真情,就这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来回地给父亲揉擦,女儿站在旁边,做个小副手,打水递东西,力所能及地体验一下劳动的滋味。在一搭一搭的交流中,不知不觉就打发了半个多小时,父亲身体该有的部位都被打理了个遍,之后还把老长的脚趾甲修了修,直到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慢慢腾上来,直灌着我和女儿的鼻翼。

当然,他的衰老已隐约在肌肤的组织里,一层深一层浅,水无法触碰也无法盥洗,一如我们无法拒绝的成长和渐行渐远的青春。

这是简单的活路,不繁重也不碎杂,往内心说是一次深爱的沐浴,劳累不了筋骨。第一次这样倾心倾力为父亲洗搓,虽然感到有些生疏和困倦,但我毫无怨言,这是我风烛残年的父亲啊,他赶了一场又一场的雨,如今陷入在一片浓雾中,不知道下一个驿站将会在哪里停靠!只有时间在等着他。能看着他身心的爽意和满足,再有的苦累此刻也变成甜蜜了!

洗完后,父亲自己要穿戴,我们也任由他。他按照日常的习惯,先拿上衣服,然后把手慢悠悠地钻进去,那动作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利索,已有些迟钝,他左手伸进去了接着右手弓出来,一伸一缩就套上了。而到提上裤子时就有些难度了,他需要台桌的扶持,这样一只手靠着台边一角,孱弱的身体吃力地弯下腰,一只手够着裤头,让一只脚慢慢地穿过,另一只还没有穿行任务的裤脚往往支着,等待那空空的裤裆下一步行动。要是姿势不对了,父亲就侧过身慢慢地转变角度和方式,一寸一寸地把裤子穿到了身上。有时看到父亲那费力的样子,我就赶忙过去,做一些协助行动,比如帮他抬高脚,把手伸进裤裆里引导着另一只脚出来;有时去拉扯裤脚,整一整皱褶的地方。就这样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把全身武装上了。

我真的不敢想象父亲独自洗澡时的情景该是一番怎样漫长的历程。

每三天洗一次,这是我和父亲的约定,风雨不改。其实,算起来这假日期间也就两三次,这是我一生中为父亲所做的最开心的劳动最幸福的劳动。

父亲,我们约定的劳动没有停歇,就像生活没有止步一样,即使你年迈了变得糊涂了。因为你,我有更多理由接近你的真实你的身体你宽广的胸怀!

父亲,这只是一撮举手投足的小事!今生今世,女儿对你的爱远远不止于这一个短短的黄金假期,我们能做的也只是你大爱里的小爱!

国庆收假后,我返回了深圳,又开始了自己奔波忙碌的每一天。每每穿行在川流不息的都市里,踌躇在异域的乡愁里,恋恋不舍的故土情结油然而生,总在纠缠着我漂泊的心。每当想着父亲那日渐单薄的身躯,就想起了朱自清《背影》里父亲的形象,读着他那亲切而忧伤的文字,自己仿佛也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消瘦的、身着朴素棉布的父亲,摇曳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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