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烟火是迷人的
□王太生
虽然我们讨厌雾霾,可有时候,俗世的烟火是迷人的。
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一座城从雾气腾腾中醒来,房屋露出轮廊,远处有生炉子的烟,街道上清洁工在扫马路,有人买早点边走边吃,有人骑车匆匆而过,有人在大呼小叫,市声嘤嘤。一座城,光影斑驳,烟火迷人。
我同学的父亲,是位教师,也是个胖子。他白天在学校教学生,下班回家驯养鸽子。他们家住在一条家家生火点煤炉的老巷子里,他父亲在屋顶上搭鸽棚,20多只鸽子成天咕咕叫,在外人看来,既烦,又难听。胖子回到家,爬上梯子,去看他心爱的鸽子,他为鸽子喂食,呵护刚出生、羽毛未丰的小鸽子。鸽子飞出去后,傍晚他站在天井里叉腰看天,像个空军司令。
俗世的烟火是迷人的。要不然,在徽州卢村,那样一个小村庄,天色熹微,村庄还沉浸在天青色的透明水里,有那么多的人,长枪短炮,密密麻麻地站在山岗高坡上,看它从炊烟袅袅中醒来———人们还是迷恋着俗世烟火。
烟火,作为生活的隐语,它是与炉灶、食物、器物、气息、痕迹……联系在一起的。
人立风口生炉子,一焰如舌。那些稻草、杂柴被点燃,风顺着炉门,呼呼而过,火苗四蹿。点火生炉子的人在空旷处,他弯着腰,手执火钳,将一个蜂窝煤点燃,并且烧得红彤彤的。多孔的蜂窝煤,像是熟透了。生好的煤炉,摆在过道、走廊,支一钢精锅,适合煨老母鸡汤、猪肚肺汤,食物在锅里咕噜翻腾,锅在沸腾时,水蒸气四溢。
邻居朱二小,在桥口置一茶水炉子。朱二小每日早晨在天亮前将两大锅水烧沸。水沸时,水炉子的屋顶上奔跑着淡烟,猛水过后,烟囱的烟,由浓转淡。水炉子前,人们打水、灌水,烟气水汽迷蒙一片。这时候,只能看到朱二小依在大锅木盖旁叼着烟的半张脸。
茶水炉子,又叫老虎灶。我不明白它为何叫老虎灶,大概是一爿小铺面,两口大铁锅,一灶沸水,虎虎有生机。
有人说,俗世烟火的迷人,在于它有色彩、有味道、有温度。
曾细品一组老房子的旧照片,老武汉的繁华地———守根里,上世纪20年代的“石库门”建筑虽然破落,晾晒的衣被从半空悬垂而下,老人坐在巷口打瞌睡,放学的孩子快步回家。一栋栋住宅对门而立,大门面向里,往宅内走,天井通幽、堂屋居中,屋内还有楼梯、厨房。房子像迷宫一样,数十年从未更换过的木质老楼梯,泛着幽微的光泽,人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味道是世俗的味道,在那些市井小茶馆里,一壶茶、一碟干丝、一碗面,包子点心,热气袅袅,谈天说地,碗与盘碰撞,汤水四溢。
俗世烟火是迷人的,因此,明代文人张岱,说他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这样一个充满情趣的人,身上沾满那么多的烟火气,又有着那么多的与众不同的特质,带给人们不尽的美好遐想。
俗世烟火的美食,让人们爱烟火,更爱生活。我认识的一个人,爱吃,他说世界有那么多的美食,美食搭配得如此精巧细致,也是迷人的。
徽州老房子里那些悬挂的腊肉、香肠、腊鸭、腊鸡、红辣椒,沾着老宅的烟火气。
俗世美食,是一炉烧饼,在炭火的烘烤下,香酥金黄;一根油条,炸成一锅油花;一只烤红薯在火塘里忽明忽灭,飘散诱人的香味……这些都是人间烟火带给人的感官享受与体验。
有个朋友,是个摄影大师,这几年拍了许多古镇赶集照片。他的作品中,有卖钉耙、锄头、铁锹农具的小商贩,有捏面人的手艺人;露天摊头卖面的老板舀汤,汤勺翻转,呈一条银亮的弧线;有家老理发店,墙面刷着石灰水,铜面盆里水汽袅袅,一老者正仰面躺着刮胡子;卖香花藕的,粗柴禾塞进红泥灶炉内,火苗四蹿,一锅子的藕,随着水汽升腾在颤动。
朋友说,单纯拍摄烟与火,只是一团或一缕那样的几何图形,这些附着于器与物上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间烟火,是渗透在岁月里的痕迹。
满城烟火,满城灯。席慕蓉文字中,恋爱的中年男女站在山顶遥看城里的万家灯火,眼睛中充溢对俗世美好生活的向往。
人在俗世,烟花那么远,烟火那么近;烟花那么冷,烟火那么热。
林语堂晚年对这俗世里的烟火生活充满留恋,他想到自己来日无多,有那么多的炫丽在身后天幕上缤纷绽放,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眷顾,割舍不下。想到这些,他神情黯伤,情难自禁,身体颤抖,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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