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 大家本色自天真（下）
乔羽在北京北海公园向划船的同学们挥手致意图据新华社
《思念》 一段“奇遇”牵挂25年
在乔羽的记忆中，有过一段美妙的“奇遇”。有一次他回到家中，打开卧室的窗户，倏地飞进来一只扑闪着金黄色翅膀的蝴蝶，它自在而得意，欢快而轻柔，灵动而飘逸，就像一位老友似的在墙边盘桓了几圈。乔羽吃惊地看着这只小生灵，丝毫没有惊动它，直到它从窗口飞了出去。那时，一种亲切而圣洁的情感充盈了乔羽的心灵，但是这种情感并没有在当时付诸文字，而是在25年后，也就是1988年，他提笔写到咏叹友谊的歌词《思念》时，才把沉淀在心中的那一段记忆重新开启，写就了又一首经久不衰的好作品。这种创作经历对于乔羽来说，也许不止一次，但却是迄今为止，唯一披露给了公众视听的一次。可见这份“奇遇”是多么宝贵，它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乔羽如何观察身边的事物，以及特别看重细节的良好习惯，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位词作家是如何侍奉“诗神”和“音乐之神”的。在这里，谦卑和真诚才能获取通向艺术殿堂的通行证，敏锐和耐心才能采摘到艺术峰巅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红宝石：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创作这首歌词时，乔羽已经年过花甲，但我们分明看见一个年轻重情重义，有几分痴迷，也有几分任性的乔羽，他为那段“奇遇”整整魂牵梦绕了25年，也被心中翻腾的那份情感激荡得魂不守舍。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咏叹：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只把思念积压在我的心头。”
几多牵挂，几多抱怨，好像面对久别重逢的老友，仿如迎讶失而复见的恋人。一句“只把思念积压在我的心头”抵得上千语万言，一声“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直叫人泪如泉涌。这就是乔羽歌词语言美的魔力，情志美的感染力，以及风格美的魅力。为了把“思念”进行到底，乔羽使出了绝招：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
几多嗔怪，几多愤懑，来不及诉说离情别绪，只见你又要匆匆别离，“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漫长的守望多么苍白，“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既然这么快走你不如不来。这就是一段“奇遇”25年的牵挂，换来的语言黄金和情感宝石，这就是一曲《思念》唱进千万家，引起的离愁别绪的共鸣和相思成灾的神韵。因此，有人把这首诉说友情的歌词读成了哭泣爱情的诗篇，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思念》这首歌词给我们的启迪是：唯谦卑与真诚才能抵达卓越，唯敏锐和耐心可以铸造辉煌。
《难忘今宵》 两个小时成就经典
说起乔羽的歌词，其间的故事一抓一箩筐，最有趣的当数《难忘今宵》。乔老说，当年写作这首歌词，前后用了两个小时。那是1984年，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排练现场，当时总导演黄一鹤突然觉得缺少一首与整台晚会相映衬的歌曲，于是匆匆地来到乔羽办公室，开口便直接要歌词：“你马上给我写首歌词，春节晚会上要用。”乔羽当时很吃惊：“你说马上，什么概念？”“就是现在，我坐在这里等，写好了就拿走！”乔羽眼见总导演急得不行，但是又无法当场写就，于是让导演先回，答应早上五点一定交稿。可是送走导演已是凌晨三点，而且事情来得太急，导演连要写什么内容都没有交代。这时，乔羽已经顾不及询问，他联想当时的晚会，大年三十家家团圆，人人都有美好的祝福，这应该是值得人们永远纪念的日子……灵感骤来，疾如春雨。乔羽马上动笔，挥毫立就：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大地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
歌词情感深厚，道出了除夕夜所有中国人的心声。两小时内一气呵成，早上五点，这首歌词准时交到导演手中，导演有些吃惊地捧读：
“告别今宵，告别今宵，无论新友与故交。明年春来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
导演吃惊是有道理的，一是时间如此短，你乔羽竟像变魔术似的按时交卷了；二是歌词竟是如此天衣无缝地契合了晚会的主题；三是作曲家拿到歌词后竟然心领神会地谱出了感动无数中国人的旋律。
那么，这首歌词究竟好在哪里，为什么可以几十年不变地成为春节晚会最后的压轴之作？
先说歌词格式，极其普通的Al、A2两段体，此种格式在浩如烟海的词坛比比皆是。
再说歌词语言，在七言八句民歌体的基础上，稍作变动，每段的首句和尾句作了苦心经营。语言的色彩和味道则是非常口语化，且洋溢着老百姓朴实真挚的情感。但整体语言的质感却透露出乐府的韵味，看似平淡，却令人咀嚼回味；看似简单，情感却丰沛得令人感动。
最后说歌词的情志投射，这就是《难忘今宵》的精髓所在，也是乔羽用情专注的地方：借助春晚搭建的舞台，借助全国人民，乃至全球华人共享文化大餐时机“共祝愿，祖国好”“青山在，人未老”，借助天籁神韵道出了所有中国人的心声。这份情志的投射，乔羽在创作时是有准备的，但能够产生如此大的共鸣，则是出乎乔羽的意料之外的。这是1984年春节联欢晚会一份巨大的惊喜，黄一鹤总导演每当回忆起这首歌词的诞生，总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30多年过去了，这份惊喜终究让《难忘今宵》这首作品成为经典之作。两个小时创作的歌词，成为了举国公认的经典之作，虽然已经成了美谈，但乔羽在创作这首歌词时，举重若轻的大家风范，以及作品所呈现的艺术风格，“广博深厚，自然洒脱”的风采，必须载入中国当代歌词创作美学史册。
三大国唱 赞歌写给家与国
有一位资深评论家曾在评价乔羽歌词创作上取得的成就时，郑重地提出：乔羽近70年的歌词创作生涯，创作了上千首歌词，其中就有三大国唱：一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是写给少年儿童的；二是《最美不过夕阳红》，这是写给老年人的；三是《我的祖国》，这是写给所有中国人的。此话一出，又成美谈。笔者认为这就是乔羽现象，这就是乔羽在歌词创作上树起的崭新丰碑。
写给少年儿童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孩子们太熟悉了。作为音乐课的必唱歌曲，这首作品铭刻进了无数少年儿童的心田，而且让少年儿童在打基础的小学阶段，开始熟悉他们生长的城市，开始试着了解自己的祖国，为少年儿童进人更高的学习阶段，搭好了心灵美教育的进步阶梯。
写给老年人的《最美不过夕阳红》，老年朋友太喜欢了。歌曲在唱出了亿万老年人心声的同时，也为不幸失去另一半的老年人推开了又一扇窗。“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在挥泪送别了曾经心爱的老伴，天并没有塌下来，人生的路也没走到尽头。乔羽从人类文明进步的高度，用歌声告慰不幸失去老伴的老年朋友，曾经的不幸就让它过去，未来的幸福仍然可期。其实，这是天底下很多老年人都要面对的人生课题和爱情命题。倘若你是一位60岁的老年人，不幸失去了老伴，那么，未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怎么过？该不该再找个老伴，该不该组成另一段婚姻，续写未了的情缘？这就是《最美不过夕阳红》带给亿万老年人最温暖的关怀和祝福。
写给所有中国人的《我的祖国》，每一个中国人不仅经常有机会引吭高歌，而且总会情不自禁地为“美丽的祖国”“英雄的祖国”“强大的祖国”感到骄傲和自豪。《我的祖国》这首歌曲，既继承了千百年来中华儿女勤劳善良的优秀品质，又重启了为了和平炎黄子孙不畏强暴，敢于抗争的伟大精神。这是五千年华夏文明所滋生、所哺育、所激励的优秀品质和伟大精神，《我的祖国》则借助优美的旋律在几分钟内唱了出来，最后唱成了所有中国人的心声。这就是“国唱” 的魔力。
好歌词 自带泥土芬芳
乔羽一生将自己的才华用于写歌，但是在他的眼里，写歌词并不是高贵神圣的创作。乔羽经常说：“我一向不把歌词看作是锦衣美食，高堂华屋。它是寻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或者是虽不宽敞却也温馨的小小院落。” 在他心中，带着淳朴的气息和泥土芬芳，倒是最好的作品。有人说乔羽玩“土气”极为地道，殊不知这正是他浓厚的平民情怀的体现。他的知识结构，可以说从民间奠基，而又遍读古书搭起了架子，且以古今中外各种“杂书”填充门墙。这些东西就是乔羽骨子里的精髓，一旦转化到歌词创作之中，就都成了来自一线生活的宝贝。你看《人说山西好风光》中的“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男儿吃得千般苦，女儿能绣万种花”“你看那白发的婆婆，挺起了腰杆，也像十七八”飘洒出纯纯的乡土气息。你看《我的祖国》中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荡漾着浓浓的家乡情怀。你品《说聊斋》中的“鬼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涌动着悠悠的胡同味道。你读《黄果树瀑布》的哲思味道，你吟《鞋子随想曲》的幽默味道。所有这些味道，都是从乔羽身上、心中、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千余首歌词汇成一股味道，那就是乔羽的味道。
年届九旬的乔羽，回顾漫漫来路，虽不是荆棘丛生，却也是崎岖坎坷； 展望泱泱前程，虽不是繁花似锦，却也是新林葳蕤。也许是上苍对乔羽的考验，在真正全身心投入歌词之前，他也旁骛了其他行当。譬如青年乔羽曾认真研读过哲学、政治、经济学等，并写出过有一定影响的土改调查报告；譬如青春期乔羽曾创作过大量诗歌、小说，并陆续发表在各类报刊；譬如在事业发展期，乔羽曾写过电影剧本和话剧剧本，并取得了相当的成就；譬如在创作歌词的间隙，乔羽曾参与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诗词部分的创作，且获得了一致好评。也许是上苍对乔羽的眷顾，在最后确定为歌词创作奋斗终生之前，让他腾挪翻滚，练就十八般“武艺”。虽然栉风沐雨，身不由己，却也行行用心，舍得气力。在歌词创作取得相当成功之后，乔羽又领新时期之命，为中国音乐文学举旗亮帜，吹响了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的集结号。有人说，这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乔羽则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了提高中国音乐文学的整体水平，乔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大力提倡中国音乐文学开展理论研究工作，并亲自指导有关教授、专家创作《中国当代歌词史》《歌词创作美学》等具有相当水准的理论著作。同时，乔羽自己也身体力行，为当代歌词创作奉献了不少极具指导价值的词论。透过所有这些努力奋斗，笔者依稀看见了那颗愿为中国词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宝石一样闪烁着奇光异彩的匠心，这颗匠心永远在为中国词坛更加兴旺发达的明天而跳动、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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