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的漫画艺术 吴浩然
丰子恺漫画作品
不少人称丰子恺为“中国近代漫画的鼻祖”，究其根源有二：其一，自子恺漫画诞生，“漫画”一词风行，读者误以为“漫画”这一画种形式为丰子恺首创；其二，子恺漫画喜闻乐见，普及广泛，深入人心，一提到漫画就让人想起子恺漫画。称他为“中国近代漫画的鼻祖”是对画家的美好赞誉。
丰子恺自幼喜欢绘画，十二三岁时就开始临摹《芥子园画谱》。1914年，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受业于名师李叔同，绘画受其赏识，绘画及文学得到李叔同、夏丏尊等名师的指导，奠定了他一生的艺术道路。1921年春，丰子恺东渡日本，迷恋日本漫画家竹久梦二的简笔画。回国后在上虞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任教时，尝试简笔画的创作，古诗新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发表后，一举成名天下知。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少有的全才艺术大师，他的成就在现代文人和画家中有鹤立鸡群之感。他涉及的艺术领域广泛，几乎都达到了某个巅峰。《子恺漫画》开创了中国抒情漫画的先河；《音乐入门》对中国现代音乐的普及贡献卓越；《源氏物语》为中国的翻译文学树起了一座丰碑；别具一格的书法风貌为很多专业书家所望尘莫及；《缘缘堂随笔》之文学创作也越来越被当代知名写家所推崇……还有他在装帧、佛学、美术理论等方面也成绩斐然，但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的漫画。
丰子恺的漫画题材包罗万象，有古诗新画、儿童相、学生相、社会相、都市相、战时相等。要研究他整个的漫画历程和创作成就，非一篇短文所能及。但就笔者认为，在他所有的漫画作品中，古诗新画和儿童相成就最大，也最有影响。
古诗新画
丰子恺的古诗新画得益于两位前辈——陈师曾和竹久梦二。陈师曾是丰子恺老师李叔同的好友，因这层关系，丰子恺可以经常看到陈师曾的画。陈师曾家学渊源，才气过人，善诗文、书法，尤长于绘画、篆刻。其山水画注重笔墨精炼，人物画形神兼备，富有情趣，是中国新文人画早期的代表人物。丰子恺曾在《我的漫画》一文中写道：“我小时候，《太平洋报》上发表陈师曾的小幅简笔画《落日放船好》《独树老夫家》等，寥寥数笔，余趣无穷，给我很深的印象。”
在日本游学时，丰子恺发现了日本漫画家竹久梦二的画作。他说：“回想过去所见的绘画，给我印象最深而使我不能忘怀的，是一种小小的毛笔画。记得二十余岁的时候，我在东京的旧书摊上碰到一册《梦二画集·春之卷》……我当时便在旧书摊上出神……这寥寥数笔的一幅小画，不仅以造型的美感动我的眼，又以诗的意味感动我的心……”梦二的画人物造型采用西洋速写技法，画趣是十足的东洋本土味，笔墨简单却饶有诗趣，被誉为“抒情画家”。丰子恺很喜欢他的画，在浙江上虞春晖中学教书时，他常玩味似地进行创作，却得到了老师夏丏尊及其他朋友的赞赏。漫画发表后，俞平伯、朱自清、郑振铎、朱光潜等学者和文学家也皆推崇不已。
丰子恺的古诗新画说白了就是一种翻译，是把古典诗词中的佳句画成与此内容相近的漫画，唯一的区别：画上题的是古诗词句，而画的都是现代人物，所以称“古诗新画”。把古诗译成画，需要画家了解诗词旨意，还要用简洁的笔墨恰如其分地勾画出诗词的意境，看似容易，其实需要很深厚的文学修养和熟练的绘画技巧。丰子恺十分重视文学对绘画的影响，认为“漫画是沟通绘画与文学的画种”。这一点，完全体现在他的漫画中。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题出自宋词人谢逸所作《千秋岁·夏景》的最后一句，全词是“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山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家用写实法描写了人去楼空的场景：廊檐下，一道卷起的竹帘，帘外是一弯新月，桌上一把壶，几个杯。画面景致简单，着墨不多，却意境深远。人世间聚散终有时，良朋散尽，而言犹未尽，茶香尚在。孤寂的夜色里空对一弯新月，让人倍感天凉如水。寥寥几笔就把我们带进古典的诗情画意之中，引起无限的遐思。难
怪有人说这幅画比诗词本身还富有诗情。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画题选自宋词人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全词：“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画家很喜欢此词最后一句，用画笔为读者呈现了一幅美丽的夏景。精致的格窗、碧绿的芭蕉、鲜红的樱桃、还有飞舞的蜻蜓和缕缕香烟，经画家巧妙的安排，景致迷人，赏心悦目……
丰子恺创作的古诗新画数量很多，1925年初版的《子恺漫画》第一卷就收了60幅，1948年民国日报社初版《丰子恺画存》上下两集也收录近60幅，还曾专辑出版过《画中有诗》《古诗新画》等。朱自清很喜欢这类画，他在《子恺漫画》（1925年12月上海《文学周报》社初版）序言中所写道：“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儿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露出来，我们这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儿。”
儿童相
丰子恺曾在《给我的孩子们》一文中写道：“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屈地说出来，使你们自己晓得。可惜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丰子恺热爱并歌颂儿童的天真，羡慕和憧憬儿童的生活，他认为儿童是世上最“真”的人。
儿童相是子恺漫画中最出彩最具感染力的部分。虽然所记录的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但经过画家敏锐细腻的观察和独到的绘画方式，为读者呈现了一幅幅充满浓郁温情和丰富趣味的画面。画家善于发现儿童的童真和童趣，尊重儿童的思想、本性和情绪，甚至从儿童“不乖”之处挖掘童心。他根据儿童的好奇心画过《研究》《尝试》，将儿童拨油灯、洒墨汁及挤牙膏的窘态描绘得淋漓尽致；他看到儿童模仿大人的模样，画出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办公室》；他钦佩儿童的创意，画出了《瞻瞻的脚踏车》；他关心儿童的生活和喜怒哀乐，画出了《瞻瞻的梦》《心碎》等，其中有不少画已成儿童漫画的典范之作。
《建筑的起源》：搭积木是儿童常见的游戏之一，但画家却把儿童的戏作提升到了一定的思想高度，认为人类的建筑即起源于此。大人眼里，儿童的活动是无聊的、幼稚的、甚至可笑的，而在儿童的思想中那是一种创造。画家把儿童专注的神态和创造的欲望精炼绝妙地描绘出来，并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儿童模仿成人的生活场景，丰子恺曾画过很多。儿童见多了成人世界，便把某一场景照搬照抄成儿童世界，这种模仿也有创造性。漫画《买票》中他们把椅子当做柜台，椅子柄之间的空隙当做售票窗口，看似简陋，但功能完整。儿童是在模仿中成长起来了，环境会造就一个人。
丰子恺是个富于童心的人，他善于和儿童交流，常醉心在儿童的游戏和生活中。他的笔下多是自己的子女，虽然有些画近似平铺直叙，即兴速写，但画中所蕴含的温情和爱心，读者能深深领会到。他出版第一本《子恺漫画》时，就已经开始画儿童相了。1927年出版的《子恺画集》，前半部分收录的都是儿童相，后来又相继出版了《儿童漫画》《儿童生活漫画》《幼幼画集》等。丰子恺的儿童漫画，通过童相，表现童心。他认为“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比起他们来，真的心眼已经被世智尘劳所蒙蔽，所斫丧，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者了。”他把儿童生活中可咏可画的情景用画笔记录下来，“只要不为无聊的游戏，而含有一点‘人生’的意味，都有存在的价值。”
“最喜小中能见大，但求弦外有余音。”丰子恺漫画不过多专重画面的美感，只撷取生活中极其平常的场景，题上画家精心提炼的具有文学素养的句子，却使画面要表达的思想远远超过了画面内容，诗趣盎然，耐人寻味，开创了中国抒情漫画的先河。因此，丰子恺也被热爱他的读者誉为中国抒情漫画的一代宗师。
（作者系作家、知名漫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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