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浴盆（四）
□ 吴秋时
11.14
不过，这下可惹出了事端。
小龙兴头顿减，是呀，不雅观！忽然想到林场办公楼的窗户正在油漆，要是髹上红的绿的颜色，不就是色彩夺目了吗？小龙便把盒子里剩余的几个拿去，让油漆匠上色。油漆匠认得这小孩是马场长的公子，说好啊，给你着色。不料接手一看，笑得弯了腰。这一笑惊动了周围不少人，纷纷凑上前去看是啥西洋镜，接着一个个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油漆匠不是个多事的人，要小龙赶紧拿回家去放好，让爸爸知道会挨打的。小龙傻乎乎看着众人，莫名其妙。
世间有许多事只可做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时的人们不同于今天，非常保守。即便是小青年正当恋爱，自己也会有羞辱感。暗地里约会被人撞见，会被认为是“作风不正派”。咋就不正派？说不清，反正身体的、思想的、品质的、人格的，都有吧。至于男女间的那种事，更是讳莫如深。老实说，就凭马场长家里这些避孕用品，将他视为流氓也是不为过的。那是一个封闭式的时代，与今天的大开大放不可同日而语。
马小龙这回是闯祸了！
其时国家大力提倡晚婚晚育，马场长大会小会都要宣讲一番。场里新进了几个林校毕业生，弄花弄月，还未转正，就要场部开证明去有关部门扯结婚证。马场长知道后很是生气，说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过早沉湎于男女情爱中是没出息，给阻止了。马小龙惹出事端后，场里舆论大哗，污言秽语来了：原来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正人君子，这个岸然道貌的圣贤人物，内里却是男盗女娼，家里藏着这些腌臜龌龊的东西；俏皮话来了：已有两小孩的老男人，还这般好兴致，好情趣，难得，难得；怨愤的声音出现了：饱汉不知饿汉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马场长从县城开会回来，感到场里气氛有异，先前职工们见到他，会友好地打声招呼，这次呢，有的闪身避开，有的转过身去哧哧地笑。马场长想一定是场里发生了什么事，便直接去了场部办公室，向实际行使着办公室主任的李秉如了解。
大凡一个部门或单位，一把手多少都有几个很铁的帮手，也叫内线或卧底，李秉如就是马场长可以托付的人。李秉如原在县城一中任教。那时经过高校培养出来的，家庭成份一般都较高。那阵子，鼓动大家大鸣大放，名曰帮助“整风”。初出茅庐的李秉如，不知政治是可以覆手为雨的，又鸣又放。到了运动后期“收网”，他被网进去了，加之家庭出身问题，成了名副其实的右派。书是可以继续教，但胸前得戴上显示右派的标志。学生们经常起哄。李秉如受不了这份屈辱，一再要求换行当，几经周折，来到了青山林场作护林员。马场长从部队转业后来到青山林场，了解李秉如的情况后，认为一个书生跟偷伐林木的盗贼对不了阵，不适合做护林员的工作，就留在场部办公室搞收发工作。李秉如焉能不知这是新场长体恤他翻山越岭之苦。感恩者是不会心存二意的。
马场长把李秉如喊到一边，问这两天场里发生了什么。李秉如便把发生在小龙身上的事和盘托出。李秉如说，这种事要发生在一般职工身上倒也没什么，不过被耻笑一番，可您是领导干部，就有一个形象问题了。李秉如还责怪：你家也太不小心了，这种东西怎么能让孩子拿来作玩具？
马场长先是脸红耳赤，后是脸色铁青。这方面出丑比政治上犯错更可怕，试想，自己走上台子吆五喝六，底下的人捏着鼻子笑，干部的威望何在？
素琴也从小姐妹那儿探听了个大概，又羞又气，在家中闷坐了一会，居然抹起眼泪来。马场长进门便是怒不可遏：“你是怎么看管孩子的？”素琴说当时在医务室给一发烧的职工打点滴，离不开，谁料到孩子会把那东西拿出来玩。马场长又吼道：“你难道不会把那东西藏得牢牢的？”素琴从未受过丈夫如此呵责，眼泪成了串，哽哽咽咽申辩：“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没想到龙儿会把抽屉里的翻出来……”马场长也同情妻子，边工作边拉扯两个孩子委实不容易，可一腔的怒气不发泄就会憋死，只能拿孩子出气了。转身出门后，就屋角的竹子折了一桠竹枝，三把两把扯了叶，边走边骂：“这个小畜生，老子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小龙和小凤在场外小树林里兜圈子玩，听说爸爸回来了，一路欢叫着跑回家，正好与盛怒的父亲撞上。马场长一把揪住小龙的胳膊，竹桠枝在背、臀、腿上飞舞，边打边骂：“小畜生，你让老子丢尽了脸面！小畜生，你让老子丢尽了脸面，我打死你！”
马小龙从未挨过父亲的打，这顿又是打得如此结实，杀猪般嚎叫起来。林场不少职工都来劝架，这个说，场长，孩子们不懂那玩艺干啥用的，不怪孩子。那个说，以后那东西要锁在匣子里，不能图方便放显眼处……话都是一些实话，可让马场长更觉无地自容，叫骂时省去了“让老子丢尽了脸面”，只骂“小畜生”，打得更是噼噼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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