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观复】夜半客姑苏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样的意境不知道得有多安静,以我这种山里娃有限的想象,大概就是鸟眠风静的夜晚,耳膜被十里之外的山泉奏鸣轻轻击打那样的寂静了……不知道寒山寺还有没有这样的幽静。
夜来继续无眠,从酒店往东步行,没多远似乎就是城市的边界,过了一条小河,马路两边就是草地,应该是尚未开挖的工地,紧邻的不远处,朦胧月光下,眼中全是在建的高楼,凌晨时分的马路基本上没有车,安静得让我想到寒山寺。
苏州30多年前就来过,走马观花踩踏过拙政园、 留园、 狮子林等园林的土地。坦白说,对这些文人装置我不太以为然,尤其是小家子气的人设园林,总觉得有些病态。太湖的吸引力也不大,倒是对寒山寺有些向往,想象中应该是和大自然交融一体的,结果是没有成行,只得留作念想了。当然,那个时候脑子里还有江南水乡那种画面勾勒的河道,可惜水道虽有稀疏残存,水质却让人不爽,要让我这个山溪清流霸占记忆的家伙评价,那必然是污浊不堪——这事儿好像民国的时候就已如此,费孝通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就念叨过(好像他说过,记不确切了)。比较起来,反而是对苏州老式的街道和民居多有亲切的感觉。
今年10月过半,又行苏州,想着被现代楼宇麻木久了,终于可以洗洗眼神、倒腾一下脑壳里的硬盘存储了——未知那些狭窄街巷两边的低矮瓦房是否还安好。
没想到人落在了现代化的苏州新区,包括酒店,周围全是高楼大厦,估计应该是苏州的CBD或是金融中心,视野所见,皆是林立的各家银行,全是几十层的钢架构玻璃房,相互攀比着光鲜亮丽,日光下众多楼宇泛着耀眼的光芒,辉映交织成光污染,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直把地面上的我晃得忘记高楼的压抑。以前呐,我老觉得山西的票号财主很土,看着这些富丽堂皇、模样都差不多的银楼,心里一下冒出穷酸文人的自豪感来:别看支撑着奢侈的服饰,大多数财主其实都不够洋气。这当然怪不得他们,他们习惯于单一的审美——以前是银子和银票,现在是钞票和数字符号。
其实,我的失望主要还是因为老想着自己虚构的苏州,结果看见这些任何一个城市都不缺的玻璃钢筋装置,人有点迷糊了。
人在苏州,却完全感觉不到“江南”,不知道这算不算现代性的困扰,或者说,我身处的金融区域本身就是对旧时代的“脱域”,是环境绵延链条的断裂,连看起来属于自然模态的花草树木都是人为的安排。兴许安东尼·古登斯所说的“脱域”,应当就有点这种意思了:所谓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穿越时空脱离开来——苏州的新区和老城完全没有时序发展中衔接的链扣。
好在老城的很多街区,据闻保护得还是相当完好,这让我滋生出再睹的心动。
上了出租车,老司机范式的驾驶员得知我去过园林后,推荐了一个新的旅游场所,用他的话说,那些园林和“保护”起来的街道只是出于旅游的目的,既然去过,那就没啥好看的了。新“名胜”我自是不会去,老司机又不愿意去老街道,末了只好自己一人沿着银行的高楼溜达着回酒店,想着问问路坐地铁去。
在酒店边上的地下商业区,问了一位老者,意外的是他也不建议去。为什么呢?那可是文化啊。“什么文化啊,房子、石头有什么文化?要有人,有从前的生活才是文化,现在都是旅游赚钱,除了房子不一样,其他和这里没什么区别。”他的话让我想到北京的南锣鼓巷。
大概我问错了人。我有些怀疑,老司机和这位先生是不是姑苏人,感觉他们有点不爱苏州的样子,不过也难说,可能是爱之切才这么说也不一定。
我们的交谈正继续着,身边走过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大约30来岁的男士高声说:人生要是到了35岁还买不起奔驰车便是失败,“那就别混了”,跟着是信誓旦旦地表达出买房理想。他声音很大,边上一位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应该是也听进了耳朵,抬起头用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演讲者。
看来年轻人的理想和银行家相去不远,又或是“脱域”的不仅是外在的环境,人本身也“脱域”了。我突然想起我们这代人上世纪80年代的所谓理想……
可能他们是对的吧,连和尚聚居地寒山寺都要收费了,“文化”这种泛泛的说辞,其实就是难以表述的虚幻情愫,大约只能在新旧之间漂移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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