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龙葵
□任崇喜
很长一段时间，对龙葵名字的由来，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知道这富贵霸气的“龙”字，究竟从何时起与“葵”字牵手并和平共处的。这么美丽动听的名字，与它那随时淹没在草丛中的身姿，有些“拉郎配”的意味。
翻看植物的目录，能与“龙”牵手的植物，不在少数。花草树木的名字，塞进一个神圣的“龙”字，总要和“龙”产生某种关联，形状接近龙的某些器官，如花朵像龙头、枝条像龙须、叶片像龙尾，或者身形带有龙的姿态，或者具有龙的气势。高大者，有常见的绿化树，如龙柏、龙爪槐等。气势者，有龙胆、龙爪、龙骨、龙骨花、龙舌兰等。艳丽者，有龙头花、龙牙花、盘龙参、龙吐珠等。纤弱者，有龙须菜、龙须草、穿山龙、过塘龙、过江龙等。
按照上面的分类，龙葵似乎都不太沾边。它的身形不高大，没有气势，花朵不艳丽，但在北方的植物里，也算不得纤弱者。
在春夏，似乎少见龙葵的身影，它常常隐身在草丛中。龙葵的外形，有些像茄子秧，有绿中透紫的茎，高矮和黄豆棵儿很像。它亲密的伙伴，似乎就是那些杂草。在同一方天空下，它们同样的肤色，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比谁的肩膀高。秋日里，不时会遇见草丛里的龙葵，往往开着花结着果。
遇到它开花，多在早晨。它的花儿很小，白花黄蕊，花瓣向后反折，像黄嘴鸟在飞。这让人想起林奈花钟。林奈是瑞典人，是个有趣的人。他经过长期观察和研究发现，各种植物开花都有一定的时间，受约于生物钟。人们把林奈的这个发现称为“花钟”。蛇床花2点开放，牵牛花4点开放，野蔷薇5点开放，龙葵花6点开放。能这么早醒来的花儿，也是花中的“勤娘子”。当然，众所周知，“勤娘子”是牵牛花的别称。
花朵这么小，开放得这么早，为人们所忽视，是很自然的事情。能一眼识出，是因为它的果实。每当立秋刚过，龙葵果就会显出自己的风采来。浆果初时绿色，有些青萌之态，过些时段会变红，待到黑紫发亮时，就成熟了，一嘟噜一嘟噜的。龙葵果实虽然不大，像黄豆粒般大小，圆圆的，挂满叶腋，十分有序。
秋日衰草连天，呈现破败之象。在黄绿色混沌的草丛里，突然出现这些黑紫色，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看，没来由的，让你就有一种欣喜。看到它，熟悉的人会上前，有久违之感，会快速上前，一把捋下来，放进嘴里，酸甜酸甜的味道，立马会溢满口腔。记得小时候，吃过龙葵果，满嘴唇都是紫色的，像涂满了紫药水。
龙葵的一生，符合李时珍的记载：“四月生苗，嫩时可食，柔滑。渐高二三尺，茎大如箸，似灯笼草而无毛，叶似茄叶而小。五月以后，开小白花，五出黄蕊。结子正圆，大如五味子，上有小蒂，数颗同缀，其味酸。中有细子，亦如茄子之子。”
在《呼兰河传》里，作家萧红说：“蒿草里长着一丛一丛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是很好吃的。我在蒿草里边搜索着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边了。”现在的多数孩子，不要说在城市长大的，即便是农村长大的，读到这里，想必也不知道天星星是什么。
天星星，是龙葵的别名。龙葵的别名极多，如天茄子、天茄苗儿、天天茄、水茄、野茄子、黑姑娘、野海椒、野葡萄、黑幽幽儿、黑甜甜、老鸦眼睛草、耳坠菜、狗奶子、姑奶豆、野晴儿、七粒扣、熟端等。
带茄字的，或许是因为龙葵的形状和果实似茄子。黑姑娘、野葡萄、黑幽幽儿、黑甜甜等名字，也是因为它的果实。
耳坠菜，是因为那浆果，呈现一组组伞状，有序下垂，好像玉耳坠、玛瑙耳坠。
叫它老鸦眼睛草的，是宋代的苏颂。老鸦的眼睛，我没有见过，想来如成熟后的龙葵果，乌黑发亮。他说：“老鸦眼睛草生江、湖间，叶如茄子叶，故名天茄子。”李时珍也在《本草纲目》里说：“天泡、老鸦眼睛皆以子形名也。与酸浆相类，故加老鸦以别之。”
东北人称其为黑天天的。这是黑甜甜的谐音呢，还是萧红所说的天星星的果实？
野晴儿，据说是河北河间的称呼。我认为，这个晴字应为眼睛的睛，是说它果实的形状。但没有看到别的写法，也想象不出野样的晴是什么模样。
至于七粒扣、熟端等叫法，浪漫而奇幻，富有大胆想象力，有些匪夷所思。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名字，只是一种称谓，在不同地方的民间流传。或许原本是不需要刨根问底的，也无可厚非，没有对与错。
在《本草图经》里，苏颂提到了龙葵的名字。他在《本草图经》里说：“龙葵，旧云所在有之，今近处亦稀，惟北方有之，北人谓之苦葵。”
葵是什么？《说文解字》释为“菜”。不知“青青园中葵”，是否为它的亲人？苏恭在《唐本草》里称其苦菜，列入菜部，说其只能煮着吃，并不能生吃。这样的食用方法，与秋葵有异。秋葵果荚脆嫩多汁，滑润不腻，香味独特，可凉拌、热炒、油炸、炖食，也可做色拉、汤菜等。
其实，龙葵这名字，不是他的发明。早在南北朝时，《颜氏家训》上就说：“江南别有苦菜，叶似酸浆，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时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释劳。”并说“今河北谓之龙葵”。从这里看，龙葵应该是河北人的叫法。
李时珍说“龙葵，言其性滑如葵也”。他又说：“龙葵、龙珠，一类二种也，皆处处有之……生青熟黑者为龙葵；生青熟赤者为龙珠，功用亦相仿佛，不甚辽远。”这样来看，龙葵之名，倒是因为龙珠果而得名，它的全称应为“龙珠葵”，只不过被人们简化了。在《本草纲目》里，龙葵从菜部到了草部。在这个变迁过程中，人们的食物结构，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没有探究过，不得而知。
我所能知道的是，龙葵可入药，夏秋采收，鲜用或晒干备用。全草入药叫“龙葵”，根入药叫“龙葵根”，种子入药叫“龙葵子”。其味苦、性寒，有小毒，具有清热解毒、利水消肿的作用。
龙葵，依旧在野草的部落里隐身。它浆果的味道，在历史的烟尘里，有一天会湮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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