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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记 子 薇

安庆晚报 2018-10-17 09:46 大字

幽暗的氛围里,一个人,食指和中指夹一根烟递向唇边,桌上的烟灰缸里,火柴微弱的火焰刚刚熄灭,一丝微烟袅娜着飘散。他靠在一把椅子上,是侧影,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像极了一幅素描,唯有那一点点明明灭灭的烟火,是苍凉落寞中的一抹亮色,极尽艳丽。

那个正吸着香烟的人,是父亲。那时候,是黄昏,晚饭刚吃罢,尚且没有开启备课批改作业的模式,那般悠闲的时间不长。烟酒茶,是父亲至深之爱,漫漫长夜,繁累的脑力劳动,父亲需要它们的温暖和慰藉。

为吸烟喝酒,母亲和父亲吵过无数次的嘴。其实,也不能叫吵,基本就是母亲一个在絮叨。母亲总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可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一直就是个爱唠叨的人,那时候,母亲还算不上老。母亲的高寿,也可能得益于多话爱唠叨,烦躁郁闷不满痛苦,都从滔滔不绝的话语里流淌出去了。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不仅没有让父亲减少烟量和酒量,反而令烦燥苦闷一言不发的父亲,大大地提高了酒精和香烟的吞入量。

母亲无尽的唠叨,大约也是父亲的下酒菜和助烟剂。

那时候,可以减少焦油摄入的带过滤嘴的香烟稀罕得很,印象中,父亲终其一生所吸的烟都是秃屁股的,不吸到烫手烫嘴的位置,断然不舍丢掉。长年吸烟,父亲的食指和中指被熏成了黄褐色,好在,他倒不像老烟鬼似的有着黄且黑的厚重牙垢,他的牙齿一直都很洁净,且整齐好看。父亲的戒烟,是被迫的,1991年,他被确诊为贲门癌。

父亲健康的时候,食可无肉,居可无竹,唯独不可一日无烟无酒。那时候,家中人口众多,我们姊妹都读书,家庭经济状况捉襟见肘,烟的档次很低,酒是提着塑料壶去街上批发来的,下酒菜也是寒碜之极,哪怕就是一碟咸菜,一小碗炒黄豆,父亲都能喝下一杯又一杯的白酒,我疑惑着,那一点一点被燃尽的香烟也是父亲隐形的下酒菜。父亲年轻时因为工作在外地,无人关照和督促的生活让他落下了胃溃疡的毛病,烟酒当是忌讳的,但是,父亲完全无视这份忌讳,不仅如此,他还说,“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饭后的这根烟,对于有胃疾的父亲,更是忌讳。后来,我在武汉读卫校,特别为此事写信回家告诫过父亲,我说,不仅仅是饭后,平常也要少吸烟,但是,多年的习惯,又岂是轻易可以改变的。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四年之久,每每想起,心底依然绞痛。如果不是酒和烟,父亲应该会活得长久一些吧。印象中,父亲生前所吸的香烟多是东海牌,光秃秃的不带过滤嘴。现在的香烟,哪一根是不带屁股的?虽然同是吸烟,倘若家庭经济宽裕,他吸好一些的,于我来说,在深不见底的一次一次的思念里,当是可以略略止疼的一丝慰藉吧。

有时候,与一些男人距离很近时,一股子陈年的烟味劈面扑过来,挡都挡不住,若是再混合着从血液里散发出来的酒精味,简直让人窒息。老烟枪老酒鬼的味道,只可远观矣。父亲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曾有过这般让我窒息的感觉。原来,血浓于水的亲情,无可替代的深爱,是可以颠覆人的视觉味觉嗅觉乃至各种感觉的。

那时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里,会劈出一块来种植黄烟。到了收获季节,黄烟有人上门收购,所得的钱,虽然微薄,但是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可以贴补一些家用开销。也有一些人家所吸的烟,来自自制,吸烟的工具是烟杆。那样的吸烟法,似乎更富有仪式感。烟绒装在一只扁平的盒子里,吸时,人坐定,打开盒盖,食指和中指捏出一点,和拇指一起一搓一揉成团,塞进远端的烟斗里,划燃火柴,边吸边点火,点燃后深吸长吐,每一吸一吐,都有着气吞长河的架势。吸者痴迷,我每每看时,亦是痴迷。年幼时,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拿烟杆吸黄烟,父亲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记得邻居根桩的父亲,每天早晨起床后,都是一番长时间的咳嗽。咳嗽和吃饭穿衣一样,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看病就医,大约就这样通过咳嗽排出痰液和病菌。听说,他活到近九十岁高龄。

香烟高额收税,每一包烟盒上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但即便如此,丝毫无损烟民们对它的痴狂之爱。

根桩的父亲不识字,至于“吸烟有害健康”的说法,他觉得那根本就是荒唐和扯淡。一生只吸自制黄烟的他,时常拍胸脯如拍钢筋锅底般“咚咚”响地吐出豪言壮语:哪天入土了,我就不吃烟了。是的,他说吃烟,而不说吸烟。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中院村人都说,根桩父亲是老死的。

但我始终坚信,量变导致质变,因烟导致生命提前消亡的应是一个数量不小的群体。一些熟人,曾经也都是老烟民,有些也试图戒过烟,却屡戒屡败,戒烟不成,烟瘾更大。后来见到,说是把烟戒了,答案是因为得了病,不得已戒烟。人的能力潜力毅力,有时候非得在特别的时刻因了特别的事件才会显现出来,于很多人来说,戒烟亦然。

早些年,红塔山、阿诗玛,好生风靡。现在的饭局上,多数人吸中华。有些人不断地散烟,有些不断地吸烟,却不曾掏出一根烟递给别人。这一散一吸,也是可以约略地窥见人品的。

没有烟瘾的人,烟从嘴里进,再从嘴里出;老烟枪,烟从嘴里进,从味蕾上滚过,部分被深深地被吸进肺里,部分抚摸过咽喉,从鼻孔里袅娜着飞出去;有些资深烟枪,心情愉快时乐意当人面让这些从鼻孔里喷出去的淡蓝色的烟雾姿态妖娆地跳空中芭蕾舞。

晚间与文友聚会,饭吃到末了,大家便吸起了香烟。不吸烟的我们几位女士,在这般烟熏火燎的氛围里,也不知道吸进了多少二手烟,到后来,眼睛都被熏红了,直至不由自主地把双眼眯缝起来。被动吸烟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身体,衣服上也落满了烟味和酒味。回家后,洗漱完毕,除了外套,其它衣服全部清洗干净晾在阳台上。靠在床上看书时,已经忘记晚间应酬的事儿,忽然间,有一股浓浓的烟味飘过来,疑惑着是不是厨房里在烧水抑或其它的什么,一番巡视之后,方才明白,烟火味的源头来自酒店饭桌上被团团烟雾席卷过的外套。还犹豫什么,赶紧下水清洗吧。

凡事都有其两面性,香烟当然也不可能一无是处。人情往来,社交公关,不可或缺。

香烟,除了让人过瘾,还能够营造氛围。两个男人对坐,倘若离了香烟,那是枯坐;若有一支香烟在手,便是什么话都没有,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年轻的时候,和同事时常去歌厅唱歌跳舞,跳三步跳四步跳伦巴跳恰恰跳探戈跳迪斯科。有一首歌,我们唱得烂熟于心,歌名一直是被忽略的,“点燃一根烟/我的心像吐出的烟圈/倒满一杯酒/你的脸像苹果般娇艳……”

年轻的光阴,是树上新结的苹果,每一天都明媚晶莹锃亮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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