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嘴(二)
□ 李 萍
二
汪深又到了“老鹰嘴”,走进山下亲戚开的“老鹰嘴饭店”。打听一下情况,本以为,他们住在附近,一定非常熟悉了。谁知,他们居然30多年来,从没去过老鹰嘴。说那是小时候耙松针,捡树枝,砍柴的地方,现在家家用煤气灶了,谁还去打柴?亲戚的儿子还是80后村委会主任。说起老鹰嘴,也摇摇头,表示没上去过。他初中毕业上技校,毕业后,到村子里办服装厂,马不停蹄做生意挣钱养家糊口生儿子,最近几年,竞选村委会主任,他觉得自己富裕了,有点钱了,要带村子里老老少少一起过好日子。这时,似乎也没有带汪深上老鹰嘴的兴趣。他们经营的饭店一再扩大,饭店院子里厕所、杂物间全改建停车场,忙得呢!哪有时间去关注老祖宗的墓地。尽管如此,祖宗似乎仍保佑他们年年发财,女儿嫁了位浙江有钱人,在上海都有房子和工厂。
汪深把车停在“老鹰嘴饭店”,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小锄头,尽管“老鹰嘴饭店”的伙计笑话他,拿这么一把小的锄头上山,这把锄头还是汪深让老婆上网购买的呢。汪深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雪白手套戴上,也是在淘宝网上买的。他那样子给人感觉不是上山,而是去参加什么奠基典礼。戴好白手套,他一边朝“老鹰嘴”方向走去,一边展开自己随手勾出的老鹰嘴草图。短短的十分钟路程,狭窄的乡镇公路上,来来往往车辆,时时不耐烦地鸣响刺耳的喇叭声,汪深不清楚是针对他还是谁,心里骂道:着什么急啊?抢这一秒想……汪深立马警觉,自己不该诅咒无冤无仇的路人,应该为他们祝福。他讨厌那鸣笛声,就像讨厌堂哥的尖锐刺耳的竹片哨音,犹如钢筋勺子刮钢筋锅的声音,令人鸡皮疙瘩出来。很多年后,汪深知道两片青竹叶,也可吹出悦耳动听的小曲,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堂哥,也不清楚堂哥是否知道。
上了桥,望一眼桥的两边风景,稻田被切割成零星的一小块一小块,一只老黄牛在溪边草地上嚼着草根,两只小黄牛,像是刚刚出生不久,半躺在离老黄牛不远处。汪深想起出发前,想喊老婆一起来,老婆回他,你家祖宗,凭什么我和你去找?难道还要叫我也跪拜你家祖宗,对你们来说,我是外姓人。一个家里,总有一位是外人,宫廷里叫外戚,懂吗?汪深想她一定是最近宫廷戏看多了,懒得和她论理。按照古徽州论理,她嫁到汪家,当然是汪家的人,在徽州,是比女儿还亲的人,家传手艺什么珠宝传媳妇不传女儿。也不怪她,她一个湖南妹子懂啥徽州规矩?
很快,汪深站到了老鹰嘴山底下。抬头望一眼,心里一团乱麻。这如何上得了山?根本没有路啊!这时,汪深见一个人朝他这边走来,他决定等那人过来打听一下。
“老伯!老鹰山怎么上啊?”
“这时候上老鹰山干什么?”
“我去找一块墓地,我太外婆的墓地。”
“上不了!老鹰山只有清明前后,或者冬至前后有路可以爬。”
“哦,为什么?”
“你看!那个地方,你可以钻进去?清明了,家家户户祭祖,一家带一把锄头上山,一条小路就出来了。冬至了,树木落叶了,山上只有松树和竹林常青,人们也能顺着老路,钻到里面去。现在去?刚刚立夏,不怕毒蛇出来啊?”老伯瞟一眼汪深的锄头,又说,这耙子扒痒啊?呵呵呵,不过,能想到老祖宗,也算是孝子贤孙。
汪深跟着呵呵两声,谢过老伯,呆立在老鹰山下。我算什么孝子贤孙?我都30多年没有来了。汪深对祭祖有自己的想法,谁还记得祖父母的父母?有几人能说出祖父母的名字?他们的一生,如一阵风般刮过,天空中始终有燕雀的留声,却没有祖先的痕迹。更何况他们的嬉笑哀乐?他们汪家这一脉,自太平军来后,便举家南逃,直到太平军被曾国藩剿灭,他们才又从九江返回徽州,再造家园。不是有句“青山处处埋忠骨吗?”汪深潜意识里,祖宗的辉煌和衰败都是先人的事,和他毛关系没有,祖宗既没有留给他汪深一片瓦,也没有留给他一块砖,他书房里那块巨大青砖,是老家一位客居上海的著名书法家送他练习书法的,说是老家祠堂里的青砖,他背不动这么重的东西回上海,送给同是老乡的汪深,也算是一份老乡情谊。汪深把这块青砖驮到新安江水边,一遍一遍清洗,打磨,直到表面如眉纹砚石般润滑,轻轻敲打那块砖,会听到玉磬般的回音。汪深常常想,根据物质不灭定律,祖先的声音说不定在某个时刻锁定其中,并在某个时刻从那青砖上传递出来……
汪深怪自己应该清明时来一趟,耳边传来此起彼伏咕咕叫声和不知名的鸟叫提醒汪深,现在是五月了,万物初发,一切植物正朝向生气勃勃,一切冬眠的动物正蠢蠢欲动。汪深不清楚自己该怎么面对即将回家的舅舅一家人。不过既然他汪深都不能上山,那么从一出生就生活在都市的舅舅一家人来说,上山的难度就更大了。
新闻推荐
揭秘广东近40万吨特大固废走私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