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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墩南瓜礼(外一篇)????章铜胜

池州日报 2018-08-17 09:36 大字

家乡形容人日子过得艰难有一句最形象的话,就是说这个人把日子过得跟“烂南瓜”似的。南瓜是说穷,烂字大概是说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而且没有好转的迹象。这话不一定就是挖苦人,毕竟在乡村,土里刨食的日子谁也不易,纯朴的乡亲们,谁会去笑话谁呢。

“小米饭,南瓜粥”,唱出了乐观的革命浪漫主义,我们无从体会,但是在家乡南瓜是受人欢迎的。即使是在灾荒之年,南瓜可以代粮活命,可熬过灾荒的乡亲们也不会在房前屋后种下南瓜,都是将南瓜栽在田头地旁,大概是穷怕了,躲穷。村庄周围有一点空地,都栽着一墩一墩的南瓜,是见缝插针的那种。人们不忘南瓜的恩情,种上南瓜,村庄周围有南瓜在日夜陪伴着,人们在熬煎着的苦日子里才会更加有安全感吧。村庄四周的南瓜像是散落的救兵,它们不会在越过越红火的日子上锦上添花,却总是在庄稼歉收的年份,为人们饥中送粮。

南瓜总和苦日子连在一起,大概诗人也怕苦,很少有人以南瓜入诗的,谁会对苦吟诗呢。可吴祖光例外,他写过:“苦乐本相通,生涯似梦中。秋光无限好,瓜是老来红。”也还是离不开苦,苦乐真的能相通吗,恐怕未必,但看到满地绿蔓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老来红南瓜,谁会不开心呢。从记事起,我家就一直种南瓜,种像磨盘一样的扁南瓜,就是老来在橙红粗糙的表皮上如敷了一层白霜的南瓜。

我家的南瓜栽在菜地边,菜地是原来生产队晒谷场改成的,地势高易旱,种上几年菜后,成了一片好菜园。菜地边是荒坡,母亲将南瓜秧栽在地边,三、五株一墩,每年总要栽上好几墩。新栽的瓜秧浇一遍定根水后,就不用管了,瓜秧自会慢慢生长,向荒坡爬去。在我们差不多就要忘记它的时候,南瓜的黄花吹着喇叭似的结队开放了。

南瓜花开,母亲到菜园里忙,露水干后,她会教我用野地里毛茸茸的小草点在南瓜花的花柱上,我在边点边玩中为南瓜完成了授粉。到了秋天,躲在草丛和绿叶中碧绿的南瓜渐渐黄了红了脸,每年秋天总能收十几、甚至二、三十个又大又沉的南瓜,这些南瓜堆在屋子的一角,看着让人心里踏实,当菜,也能当粮,一直要吃到来年的春天。

南瓜粥、蒸南瓜、南瓜饼,都有点淡淡的甜香味,南瓜圆子例外,香而不甜,是我最喜欢吃的。每年七月十五中元节,祭奠先人之外,老家农村家家都会做南瓜圆子。到了这天,静静的村庄外面,在乡村的墓地旁、村河的清流上、村边大树的枝梢间,飘荡着淡淡的浅蓝烟幕,而安静的村庄里满是南瓜圆子的香味,从不同人家厨房里飘出相同的香味,刺激着我们的味觉记忆。很多节日都是有着特定的食物的,如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在家乡,中元节那天,家家户户都要做南瓜圆子的,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也有这样的习俗。

清代海盐人张艺堂,年少家贫好学,他想拜当时大学问家丁敬身为师,但苦于无钱交学费。第一次上师门,他背着个大布囊,里面装着送给老师的礼物,到了老师家,他从布袋里面捧出两只大南瓜,每只重约十余斤。旁人看了大笑,而丁敬身先生却欣然受之,并当场烹瓜备饭,招待学生,这顿饭只有南瓜菜,但师生们却吃得津津有味。丁敬身收南瓜,孔子收束脩为敬师之礼,都应该传为今天的美谈。

萝卜

入秋,江南的小圆白萝卜上市了。上菜市场的时候,我都会挑一些圆而匀整、皮白光滑的萝卜,再买一点五花肉,回来做萝卜烧肉。萝卜烧肉,香而不腻,家里人都喜欢吃。

萝卜烧肉是一道极普通的家常菜,和我一样喜欢这道菜的人很多。彼时,乡村生活贫寒,萝卜烧肉也是难得上桌的一道美味,常被我们惦记着。

我家的萝卜种得早,立秋之前就下了种,种在一块靠近水塘的大田里。萝卜喜水,萝卜刚种下,父亲就常让我去萝卜田里浇水。萝卜浇足了水,长得快,也长得水灵。水分充足的萝卜,味道也更加的鲜美。

萝卜虽好,但毕竟过于普通。人们爱吃萝卜,是禁不起美味的诱惑,是一回事。人们不喜欢萝卜,可能还是因为它过于普通,这是另一回事。家乡人在嗔怪别人说话、做事、做人不太靠谱的时候,常说“你个大萝卜”,言语虽无恶意,也可见出在乡人的眼里,萝卜是轻贱的。

贱东西好种,就像乡村里的人们给孩子取个贱名,认为好养活一样。我家种的满田满地的萝卜,总是一片绿油油的,长势极好,产量也很高。萝卜大量上市,卖萝卜倒成了一件让人烦恼的事。

萝卜是穴播的,种子播得满了、密了,就要间苗,新长的萝卜嫩苗,我们称为萝卜缨子。间出的萝卜缨子,去根,洗净,用水焯过,切碎,用酱油、芝麻油和陈醋调味,加点蒜末凉拌,鲜香爽口,是极好的风味小菜。

间出的萝卜缨子多,一时吃不完,就洗干净了,晾去水汽,放在罐里略放些盐,腌上个三、五天,就可以吃了。新腌的萝卜缨子还不太咸,放点干红椒,过油略炒,清香咸脆,佐饭佐粥都极好。

萝卜的品种太多了,大小也有很大的区别。我买过汪曾祺在文章中写的杨花萝卜的种子,回来种在花池里,春天杨花吐絮的时候一看,那小红萝卜太小了,比一般的葡萄大不了多少,用这样小的萝卜做菜,稍嫌费事了一点。

有小萝卜,也有大萝卜,云南的萝卜就大。有人说,云南乡下人挑萝卜进城卖,一担只能挑两个萝卜,一边篮子里装一个。只是听说,没有人真的见过。但西南联大时期的昆明,确有人看见过有人一担挑四个萝卜进城的,可见云南萝卜之大。

这么大的萝卜怎么吃呢?不会买一个萝卜回来,几户人家切开分了吧,也不至于一家人天天吃萝卜吧,这就很有意思了。想想,还是家乡的小圆白萝卜好。

云南的大萝卜,是可以用来腌萝卜鲞的。将萝卜切成大小合适的萝卜片,晾至半干,加盐、辣椒粉、五香粉、熟芝麻粒、切碎的青蒜叶,一起拌匀、揉搓,分装进小坛子、小罐子里封好,腌着。腌好的萝卜鲞,香脆而有嚼劲,既能佐餐,又是很好的茶点、零食。

我还是喜欢母亲腌的小圆白萝卜,放在大腌菜缸的底部,上面腌着一些青菜、九头鸟之类。上层腌的青菜、九头鸟的味道并不太好,但下面的萝卜却是别有风味,比单独腌萝卜要好得多,不知道是不是水分更足的原因。腌菜缸里腌的小圆白萝卜,色泽金黄,竖切成细条,加点辣椒粉,用菜籽油略炒,微辣而香脆。母亲每回在厨房里炒腌萝卜,我只要路过看见,一定等母亲将萝卜起锅了,走近,用手拈起一、两根,也不嫌烫,就丢进嘴里,嚼起来。

入秋,萝卜又要上市了,我也开始惦记那些家乡的萝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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