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鹅的幸福童年
小白是一只鹅，一只从浙东跋涉千里而来的白鹅。因长着一身洁白的羽毛，像一朵白云在院子里飘来飘去，故唤其为小白。
要感谢小米堂姐，她在浙江定了亲，新姐夫第一次上门，从车的后备箱里抓出两只大白鹅，嘎嘎叫着，引来邻居看稀奇。原来浙江农村，新女婿上门到丈母娘家，礼担上会挑一对大白鹅，取其忠贞之意。小米姐把其中一只白鹅送给了我，小白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欢乐着我的童年。
春天，北淝河一带芦苇吐绿，野草杂生，每天放学，我把书包一扔，带着小白往河边跑，放鹅成为我的必修课，我也乐此不疲地干着这项工作。小白踱着方步，一会走在我左边，一会走在我右边，时不时地，还会用嘴巴轻啄我一下，又黑又亮的一对小眼睛神采奕奕，蔚蓝的天空下，小白的叫声和我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小白喜欢淝河滩，这里不仅有宽阔的水域，还有田螺、小鱼、小虾、水草等食物。小白把头和脖子深深地扎进水里，雪白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它有时在水中拍打着双翅，好像要站起来走路；有时把头慢慢伸入水，又迅速扬起脖子露出水面，好像在洗澡。我喜欢看小白“飘若浮云，矫若游龙” 的撒欢样子，回归自然是生物的天性。
小白最杰出的本领是看家，它的警觉性不亚于一只狗，这就免除了它被烹食的命运。凡有生人进来，小白必然厉声叫嚣。甚至篱笆外有人走动，它也要引吭大叫，其叫声尖利，令人生畏。遇到攻击时，小白还会张开翅膀，伸直脖子，用坚硬的喙啄人，气势勇猛，像圣斗士。
记得司马光《资治通鉴》中有一篇《李朔雪夜入蔡州》，某个雪夜，敌军偷袭，被护城河附近农人饲养的鹅发觉，大叫起来，李朔带领守军英勇抵御，大获全胜，这是鹅在正史里放哨守寨的佳话。小白继承了鹅类的敏锐警惕性，成为我家看家护院的忠实伙伴。
小白还有一个最重大的贡献，就是几乎每天下一个大鹅蛋，吃了淝河湾的天然食物，鹅蛋特别大，特别肥，腌好的鹅蛋，流黄油，特别美味，极大地改善了我家的伙食结构。如此这般，小白在我家的地位有时比我还重要。“你还不如小白呢，小白还生蛋作贡献。”这是我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斥责我的话。我也常常学着老妈的样子训斥小白：“不能偷点懒，少下几个蛋吗？这样也不会显得我毫无地位。”小白貌似委屈地站着，勾着脖子，看上去老老实实认错的样子，小眼睛里却含着一丝得意之笑。我假装生气，撵着它往河滩跑。
游到河里的小白，迅速汇入其他鹅群，嬉戏，打闹，我看到一只大白鹅爬上小白的身体，用喙啄住小白头顶的羽毛，几乎把小白压入水底，小白似乎并不恼，在水里摆正身子，又随着大白鹅而去。我很气恼小白的不争气，人家都欺压你了，你还跟着人家跑。年少的我，不知道鹅类之间的爱恋，它们对配偶特别忠贞。
缺少玩具的童年，小白就是我最好的玩伴。从河里游上来的小白羽毛更干净，我搂着它的脖子在草地上玩，它脖子绕着我，交颈而好，就是这样的吧。太阳暖洋洋的，绿油油的淝河滩开满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天空非常蓝，小白像一朵白云落在花草丛，我对着小白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它好像听懂似的，回我嘎嘎欢叫。那一刻，天地、花草、人禽，时光静好。一直逗留到暮色弥漫，空气逐渐清凉，才往家去，我头发上沾着碎花瓣，小白腆着饱饱的肚子，慢悠悠地夕阳下移动。
小白的丢失毫无征兆，那天清晨，小白没有像往常一样嘎嘎叫着喊我们起床，窝里也没有它的痕迹，我们四处寻找，才发现夜晚村子里丢失了许多家禽，很显然，小白被人逮走了。
小白彻底消失了，我和小白之间的亲昵戛然而止，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精打采的。一个人若太具备感情，是会自伤的。美好的、珍重的东西，一般也是脆弱和骄矜的。拥有时珍惜，才不辜负彼此相遇的那段缘分。
朱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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