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川江“小火轮”（二）
◎陶灵
20世纪40年代，川江上开始有了一种内燃机的轮船，用柴油或汽油作燃料，不再烧煤炭或木炭，都是从下江上海一带开进川江的，它的名字叫“机动船”。
我的爷爷一辈子都住在大山里，也许不知道小火轮生火工这个职业，但他的弟弟——我的幺爷爷却坐过小火轮。
1948年的冬天，一个没穿棉袄又衣着单薄的云阳籍青年学生，在重庆登上民生公司的一艘出川小火轮。途中他靠不停地运动来缓解寒冷，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顶层甲板上的锅炉烟囱，虽然浓烟滚滚，还不时飘落下一些煤粉尘，然而它的周围却十分暖和。
之后的几天里，不管白天夜晚，他一直蹲守在烟囱旁出了川。小火轮经过云阳时，心想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同时又自我安慰：既然可以出去，当然也能回来。这个学生就是我的幺爷爷。41年后，幺爷爷坐着有几层楼高的江渝号客轮回家，我去码头接他，望着没有浓烟的江渝轮烟囱讲了这个经历，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鼻孔里流的都是黑鼻涕。”
20世纪40年代，川江上开始有了一种内燃机的轮船，用柴油或汽油作燃料，不再烧煤炭或木炭，都是从下江上海一带开进川江的，它的名字叫“机动船”。
川江上一些航运社也跟着试制机动船，没有船用内燃机，便利用报废汽车上的发动机，直接安在木船上，再在后拗（船尾向上翘起部分）上穿个洞，装上螺旋桨就成了机动船。可发动机牙箱（变速箱）还是汽车上的，轮机手只能由汽车驾驶员担任。1953年，重庆市自制了第一批10艘轮渡船，船壳为木质，在白沙沱组织水木匠建造，所用柴油发动机全是报废公交汽车上的，都是进口货，有大道奇、大依伐、雪佛兰等著名品牌。再后来，川江上普及了内燃机机动船，船壳为钢质，有两三层甲板，能装两三百人，直到20世纪末，一直是沿岸城镇之间短途航线的主打船，停靠码头和站点多，成为川江人主要的出行交通工具。
20世纪80年代涌现出很多“文学青年”，我是其中的一个。一位在乡村小学教书的文友，每学期的星期六下午没课，每次走十多里山路后到江边，坐路过的机动船回县城，有时连家门都不进，直奔我来。我们一边聊着文学，一边喝着廉价的老白干，困了，经常不洗脚就挤在单人床上睡了。第二天凌晨5点，文友又坐着机动船回学校去。文友后来调回县城做了公务员，但每周星期六的傍晚，要去码头接机动船。旅客一个紧挨一个从船舱走出，暮色下都是大包小包的肩背手提，又那么远，文友一眼都会认出那个清秀的女孩——原来是在学校时交往的女友。偶尔两三次，趸船跳板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也没见到那个清秀的熟悉身影，文友不死心，一直等到打扫完船舱的服务员都下了船，才一个人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川江上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建造精良的机动船行驶，用于顺江渡、轮渡和清漂等工作船，但码头上没有了文友的身影，因为我们都已青春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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