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硅谷之梦
2018年6月，澎湃新闻的英文产品——第六声（Sixth Tone）与复旦大学发展研究院联合主办“第六声学者计划”，资助八位青年学者在中国八个省进行为期六周的田野调查。此次田野调查的主题是“科技如何改变乡村”，其中包括四个具体议题：农村电商、大数据、农业无人机和荒漠化治理。本系列为青年学者的田野调查成果。
明清时期不过是一个边疆村落、坐落于沙漠之上的中卫，在2004年被重建为宁夏回族自治区地级市后，现在已经成了中国大数据新兴产业中炙手可热的新星，甚至得到了“中国沙漠硅谷”之称。事实上，中卫市的领导时常会把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同为沙漠之城，后转变为科技中心的故事作为榜样挂在嘴边。的确，乍看之下，中卫在过去五年中所取得的成就不得不叫人瞩目。
2013年，亚马逊云服务（AWS）雄心勃勃地提出了在中卫建造云计算数据中心的计划。尽管这一项目遭遇了一系列政策相关问题的阻击，但最终得以在2017年末投入运营。
除了亚马逊数据中心之外，中卫还是西部云基地的大本营，坐拥三座规模宏大的云计算中心。今年6月5日，笔者访问了其中之一：中卫工业园区。中卫工业园区位于城市的西北部，由央企中国诚通控股集团和私企赛伯乐投资集团联手协办的美利云基地就位于此地。美利云最近完成了一个巨型项目的首期工程，这一项目计划在中卫建造两个新的数据中心，一个出借给奇虎360科技，另一个则会借给如美团和京东这样的大公司。通讯业巨头中国联通亦已投资25亿元，计划在这里打造起自己的数据中心。
中卫建成为大数据中心的基础主要来自于政治和经济两大方面。从政治来看，中卫市长、毕业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系的万新恒在其中起到了至关作用，这不仅仅体现在上述提到的各大项目的协商过程中，他还能够自如地在政界中动员组合各种政治资源，强力扶植这一新生业态。他推动建立的西部云基地和中关村科技园为许多科技公司在此地开发数据中心提供了办公空间，在他的领导下，当地政府还成立了专门的大数据发展服务局。
除了政治因素之外，中卫同凤凰城一样拥有着能够吸引大数据公司的天然优势。数据中心的能量效率主要以电源使用效率（PUE）来衡量，最理想的PUE数值为1。中卫的半干燥气候和8.8摄氏度的年平均气温让那里的设备中心PUE值达到1.1。当地的能源成本亦十分低廉，仅次于相邻的内蒙古自治区。与此同时，除了较常见的水冷系统之外，美利云还建造起了一个风冷系统，利用当地的自然风资源来冷却服务器。
尽管拥有这些优势，中卫依然面临着中国云服务产业内部的激烈竞争。正如台湾学者瞿宛文指出：中国施行产业政策的方式是经常存在地方与中央政府脱节的复杂多层级模式，容易导致各地区之间的竞争，再加上以GDP为导向的体系，对发展可能更为不利。
2018年6月5日，宁夏中卫奇虎360数据中心。澎湃新闻记者 李悠 图
中国的光伏发电产业正是一个有启迪意义的例子。由中央政府拟定的政策很快造成地方政府之间激烈竞争，纷纷投入建造，最终导致生产过剩。如今，在大数据成为中国长期重点扶植产业的现状下，各地政府也已经开始试图把自己打造成中心枢纽。
中卫不是第一个企图成为大数据产业中心的中国城市，他们积极地想要打败竞争对手，实现这一目标。但他们是否能够取得成功？其中依然有许多值得思考之处。
尽管中央、省级和当地政府似乎都在努力为大数据产业的稳定发展添砖加瓦，但市场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如果市场影响发生在云服务供应商收回投资之前，价格战就可能让一些中小企业不保，单纯仅具备数据存储功能的地区性云基地也将面临灾难。如果中卫真的想要将其它已经颇具实力的竞争对手甩在身后，就必须发展自己的云计算产业，纳入更多专业开发平台架构、云分布和云整合、数据挖掘、咨询等附加值服务。
然而，中卫把自己打造成高端高净值企业中心的道路依然颇为漫长。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莱斯特创业中心创始人杰罗姆·恩格尔曾经提出，创新集群取得成功的关键要素在于政府政策有利、靠近大学、有创业氛围、有国家或企业自主的研发中心、能够取得风投资金，以及能够吸引到法律和金融人才。中卫在这些方面的欠缺也许能为中国的广义产业政策提供某些经验和教训。
中卫已经建立起了一系列吸引云计算领先企业和初创公司入驻的政策，比如在最初三年内提供免费办公空间和建造数据中心的免费地皮，也作出了未来政府投资或合资以及提供优惠贷款条款和利率的承诺。然而，中卫并不是唯一一座能够提供有吸引力政策的城市。位于中国西南部的贵州省也将目光瞄准了大数据产业作为优先目标，并且已经得到了省级各层政府的响应。
从大学角度来看，中卫与拥有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凤凰城和浙江大学的杭州这类科技中心差距不小。中卫仅有的大学是于2015年成立的宁夏大学中卫校区。这原本是中国政府和沙特阿拉伯政府的合作项目，但是已被中止。如今，校园里约有700名本科生，没有任何研究实验室、研究生项目或是校企合作的计划。
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腾格里沙漠中的光伏发电站一望无际的太阳能面板。小米／视觉中国 图
至于创业氛围，中卫当地的创业生态系统依然局限于云计算公司。尽管中关村科技园的空间需求不算小，但许多企业决定不在当地开展业务，而那些选择在中卫落户的企业则主要被当地的低廉劳动力成本所吸引。比如，一家屡见于媒体报道的公司事实上提供的是劳动密集型的电话客服。
此外还有国家和省级研发中心或研究项目极其匮乏这一因素的存在。台湾的发展历史已经让我们看到了这些研发中心的重要性。尽管台湾半导体产业最早是在70年代晚期由私营企业创办，但其核心科技却是在政府资助的研究机构中发展起来。有政府扶持的研发中心能够为许多前沿产业发展必须的技术基础设施提供支持，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尽管企业推动的研究机构能够帮助填补某些空白，如亚马逊云AWS这样的公司依然会选择将研究团队置于北京而不是中卫，因为北京更容易得到人才青睐。
中卫也很难吸引到投资和白领人才，尽管后一问题可能会因为中国大城市生活成本继续上升导致人才被逼离开而得到解决。
如同之前洁净能源计划一样，大数据产业正在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下一个龙头。然而，仅仅是建起一系列数据中心并不足以将一个城市变成下一个硅谷。中卫尽管拥有各种天然资源和有利政策，但想要在短时期内引进优秀人才和缔造创业氛围，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本文由李鸣燕编译自Sixth Tone:Dreaming of a Silicon Des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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