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醒龙：文学从来都在文学之外
□本报记者 江丹
刘醒龙被称为“中国当代文学双冠王”，他的《挑担茶叶上北京》获首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天行者》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近日，刘醒龙的新作《黄冈秘卷》上架，这一次，他“明目张胆”地告诉世人，这部小说是写故乡黄冈的，而他也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与故乡有关的方方面面的检验。
《黄冈秘卷》与《黄冈密卷》
刘醒龙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名为《黄冈秘卷》。众所周知，图书市场上还有一套相当流行的教辅书籍《黄冈密卷》。在刘醒龙看来，《黄冈秘卷》与《黄冈密卷》，并非漠不相关。
“小说的趣味与高考试卷难度，看上去是风马牛不相干，一旦进入生活当中，就不是毫无关系了。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是孤立的，都有可能与同一生活空间，甚至是不同生活空间的其他事物发生联系。一切与黄冈有关的东西，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黄冈万物。只不过有时看不到，有时看到了，不知如何表述。还有什么都清楚了，就是不肯说出来。”刘醒龙说。
无论是《黄冈密卷》，还是《黄冈秘卷》，都受到黄冈这一方田野中万物生长的影响。黄冈教育成名的时代，没有自媒体，没有铺天盖地的营销宣传，凭借的是实打实的功底和积淀。“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靠的是黄冈人一直以来爱读书的传统，”刘醒龙说，“‘黄冈\’二字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一种价值，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之下，才有那么多年轻人将自己锁在书斋读‘黄冈\’。”
之前，刘醒龙应黄州安国寺之约，撰写《黄州安国寺重修记》文章及书法，其中一句话中提到了一组数字：“安国寺旁边的青云塔又称文峰塔，明朝万历二年建塔之后，明清两朝，各中进士276员和335员。”
“春野秋山，必留圣贤风范。黄冈中学的赫赫声名，应当有着源远流长的根脉，《黄冈秘卷》的言说，都是这类风范的延续。”刘醒龙说。
在刘醒龙以往的作品中，不乏与故乡有关的写作。但是这一次，刘醒龙不仅写了故乡，而且将故乡直接写在了题目里。刘醒龙说，他“明目张胆”地告诉世人，这部小说是写故乡黄冈的。
对于故乡，刘醒龙在写作中一直持有严谨的态度。他说：“以往的写作，也不曾忽略过故乡，却没有打上明确的烙印。一旦打上了烙印，就要准备接受与故乡有关的方方面面的检验。这一点，与通常写作实践的泛故乡有着严重的区隔。比如，不能写巴河边的满处庭院开满牡丹花，也不能写巴河里游走着一群一群的大鲤鱼。在品格上，需要内敛才行。”有现实就有历史
茅盾文学奖评委、鲁迅文学奖评委王春林曾如是说：“《黄冈秘卷》（刘醒龙）、《山本》（贾平凹）、《机村史诗》（阿来）的联袂问世，构成了一种‘新方志叙事\’的小说写作潮流。黄冈、秦岭、机村，既是地方的，更是中国的。”
《黄冈秘卷》中有大量的历史细节，但又不止于描摹历史。对于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之间的关系，刘醒龙有自己的态度和观点。他说：“历史在言论上总被说成是真实的，其实未必如此。当然，这样的质疑也未必是真实的。文学在理论上是虚构的，本质上却深刻地接近于真实。”
实际上，不少读者在阅读刘醒龙的作品时，很难分清虚实，有时候以为他写的就是生动的历史现场，那些人物和故事仿佛就是那样鲜活地存在过。读到最后，他们已经不愿意再去考虑虚实的问题，只觉得参与了书中那群人的生命，曾与他们同呼吸。
“有现实就有历史，文学是站在现实的立场上对历史进行审视，一个愿意承担这种责任的作家，往往会花费尽可能多的时间来消化自己所掌握的资料，让这些资料成为不可缺的营养元素，自然而然地渗透到文学当中。在文学中，完全可以采取急就章的方式，将某些资料拿过来就用。真正能够在作品中成为精华的是那些与人生相伴多少年，读过之后，想忘记但总也忘记不了的那些，这样的东西，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为资料了。”刘醒龙说。
审视历史，也从未忽视思考现实。对于当下社会讨论的热点，刘醒龙也有自己的思考。比如前不久，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因为其作品《草房子》中的女性没有自己的姓名，而被质疑持有落后的女性观。刘醒龙说，他爱母亲、爱太太、爱女儿，如果别人欺负他或者儿子，他会选择隐忍，如果欺负她们，那他一定会反击。除此之外，刘醒龙想不出自己心里还有别的女权观。
“在我的作品中，女人是爱情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女人也是家庭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如果只是因为作品中的女人没有名字就贬损作家，不说是对文学的无知，至少也是对文学的不敬。古往今来，没有人名，只用‘你我他\’相称的作品太多了，能不用人名而将一部作品写得出神入化，这样的探索肯定有着特别的意义。”刘醒龙说。
对爱，爱不释手
生于1950年代的刘醒龙，应该见多了时代的喧嚣，但他无意去凑热闹。
1997年7月20日，刘醒龙遇上一场空难。这让他突然明白了生命的脆弱和强大，从那时候起，他下决心专事长篇小说创作，看上去作品发表得少了，但是个人的精神质感好了许多。
时至今日，刘醒龙也一直坚持阅读训练和写作训练。他说：“文学从来都在文学之外，这一点越来越少被提及。一次真刀真枪的实战，胜过十年纸上谈兵的训练。”这两年，他“读”了几本大书，“南水北调”“南海”和“万里长江”，用眼，用心，还用脚，“所获得的知识学养反而不重要，关键是情怀与胸襟的壮大”。
今天的互联网平台为作品发表提供了诸多渠道，但刘醒龙依然对严肃的传统刊物情有独钟。“一个人将自己写的文字，信手发布到某个互联网平台，与一篇作品，经过不同层面的审读与评判，最终变成文字出现在杂志上，这样的感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刘醒龙说。
1984年，《文学》杂志发表了刘醒龙的作品《黑蝴蝶，黑蝴蝶……》，这是刘醒龙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出现在杂志上。直到今天，刘醒龙都记得当时“那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很像自己站上一处曾经只能仰望，以为无法攀登的山崖，望着四野的莽莽群山，不太相信这事真的是自己做成的”。
这并不意味着刘醒龙就是一个守旧的人。他用电脑写作，而且已经用了20年。他说，一开始用五笔输入法，没有背过字根表，第一天上机，只敲出100多个字，敲不出来的就用〇来标记。第二天，能敲出几百个字，〇也变少了。一个星期后，他敲出一篇4000多字的散文《走向胡杨》。
迄今，刘醒龙著有长篇小说11部、中短篇小说集20余种。这么多作品，写作主题只用一个“爱”字足以概括。“在生活中，我努力地用爱来待人待物，在写作中，我努力用爱来有始有终。即使我写到仇恨，写到邪恶，写到罪孽，那也是因为对爱的爱不释手。”刘醒龙说。
事实上，刘醒龙对文学的理解也来自于爱。大概是1988年，他参加了一次黄冈地区创作会议。一位老师在会上讲小诗《一碗油盐饭》：
“前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有一碗油盐饭/昨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没有一碗油盐饭/今天我放学回家/炒了一碗油盐饭/放在妈妈的坟前”
刘醒龙听完，泪流满面。 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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