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和紫藤 □肖复兴
在北京,老四合院里讲究种些花草,民谚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其实,老院子里种海棠和紫藤比种石榴树的更多。我一直不明就里,为什么对此两种树情有独钟。
据说,海棠最早最盛,在如今的公主坟。不知辽代的哪位公主死后埋葬在那里,在坟前种植了一片海棠,逐渐繁殖,越来越茂盛,在每年的清明前后争奇斗艳,成为京城海棠花艳和传说凄美的独一处。
可以说,以后步入园林和四合院里的海棠,都是从公主坟来的。久负盛名的海棠有多处,其中南城有阅微草堂,相传那里的海棠为纪晓岚手植;西城有李释戡院落,在黄羊胡同,原是一座灵官古庙,有海棠两株,年头老矣,花开甚茂,因花命名。
二
在北京,有海棠树的四合院很多。其中有一个小院最让我难忘,便是前辈作家叶圣陶先生家的小院,院子里有两棵西府海棠。几乎每年春天开花的时候,叶圣陶先生都要和冰心和俞平伯等几位老友约好,到小院里一起看海棠花,一时,这两棵海棠树很有名。
我第一次走进东四八条这座西府海棠掩映的小院,是1963年的暑假,我还只是一个初三的学生。那一年,北京市少年儿童征文比赛中,我的一篇作文获奖并得到叶圣陶先生的亲自批改,还得到叶圣陶先生的接见和教诲。那个下午,是叶至善先生站在门口,因为个子高,他弯着腰,和蔼地掀开竹门帘,带我走进叶圣陶先生的客厅。这个印象很深。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他从24篇作文中选了20篇交给他父亲,其中有我的那一篇,要不我不会和这座小院结缘。
我和叶至善先生的女儿小沫同岁,同属于“老三届”,都去了北大荒,彼此有信件往来。第一次回家探亲,我和她约好,想到她家看望她的父亲和爷爷,因还在“文革”之中,怕给两位老人带来麻烦,谁想到两位欢迎我们的造访。我和我的弟弟还有一位同学一起来到那座熟悉的小院。叶圣陶先生见到我们很高兴,要我们每人演一个节目,老人看得津津有味。时值冬日,大雪刚过,白雪红炉,那情景真是难忘。聚会结束,叶圣陶先生还走出小院陪我们照相,就站在西府海棠的下面。只是那海棠已是叶枯干凋,积雪压满枝头,一片肃然。
叶家小院我虽不常去,偶尔还是会拜访。前些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去得早了些,走进那座熟悉的小院,又看见那两株西府海棠。海棠依然绿意葱茏,只是有些苍老,疏枝横斜,晒在树上的斑斑点点的阳光,被风吹得摇曳,似乎将往昔的岁月一并摇曳了起来,有些凄迷。
我的心里有点不安,生怕打扰了叶先生的午睡,小沫招呼我进屋,说爸爸早就醒了,等着你呢!叶先生从他父亲睡过的床上下来,走出卧室,伏在他家的旧餐桌上和我交谈。坐在我对面的叶先生已经是银髯飘飘,让我恍然觉得白云苍狗,人老景老,老人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那些年,他一直忙碌,编完25卷《叶圣陶集》,又以每天500字的速度写父亲的回忆录,马不停蹄地整整写了20个月,一共写了40万字,不要说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就是壮汉又如何扛得下如此重任,他实在有些太辛苦了。在这部回忆录的自序中,他这样写道:“时不待我,传记等着发排,我只好再贾余勇,投入对我来说肯定是规模空前,而且必然绝后的一次大练笔了。”
那天,临别走出屋子,我和小沫在那两株熟悉的西府海棠树下站了很久,说了一会儿话。那天,海棠花开得很旺。
三
在老北京的院落里,讲究种植海棠之外,还有讲究种植紫藤的。紫藤和海棠不同,海棠单株而立,紫藤铺展成片,需要搭架,占更大的地方才行。所以讲究种紫藤的,大多出自名人或富足之家,尤其在宣南,似乎更多。所以,龚自珍称之为“宣南掌故花”。
宣南一带,最老最大的一株紫藤,在给孤寺之东一户姓吕的人家。清人有诗这样形容这株紫藤:“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说其十亩,自然是夸张,但说它是古香,却是实在的。
在宣南,仅我所知道的,就有杨梅竹斜街梁诗正(他当时任吏部尚书)的清勤堂,虎坊桥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海柏胡同朱彝尊的古藤书屋,孔尚任的岸堂和琉璃厂夹道王渔洋的故居,这五家的紫藤最为出名,据说都为主人当时亲手种植。“满架藤荫史局中”;“庭前十丈藤萝花”;“藤花红满檐”;“海柏巷里红尘少,一架紫藤是岸堂”;“诗人老去迹犹在,古屋藤花认旧门”。这五句诗,分别是写给这五家紫藤的,也是后人遥想当年藤花盛开如锦的凭证。
前些日子,我又去那里一趟,阅微草堂的紫藤,因修两广大街时扩道,大门被拆,本来藏在院子里的紫藤亮相在大街上,一架紫色花瓣翩翩欲飞,倚门卖俏,成为了一街的盛景。杨梅竹斜街已经改造,焕然一新,只是街东口的清勤堂越发低矮破旧,老态龙钟,大门洼陷下很多,院子里的人家搬空,肯定会被整修。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补种一株紫藤,再现“满架藤荫史局中”的繁盛。
四
海棠和紫藤两者皆可食,只不过,一个是食果,一个是食花。
紫藤的花期比较长,花开之余,用花做藤萝饼,曾经是老北京人的时令食品。邓云乡先生曾经说:“藤萝饼的馅子,是以鲜藤萝花为主,和以熬稀的好白糖、蜂蜜,再加以果料松子仁、青丝、红丝等制成。因以藤萝花为主,吃到嘴里,全是藤萝花香味,与一般的玫瑰、山楂、桂花等是迥然不同的。”
如今,老四合院里的藤萝少见了,味道迥然不同的藤萝饼,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了。因为藤萝花不好保存,又无法如玫瑰一样做成蜜饯备用,因此,如今北京最大的点心铺稻香村里,有卖玫瑰饼的,没有卖藤萝饼的。以前春末时分遍布京城,藤萝饼很容易买到,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点心,而今成了稀罕物了。
有意思的是,海棠花开得越是漂亮的,结出的果越是不好吃。院子里栽有西府海棠,人们一般都不会吃,落在地上,任其烂掉,或者被小孩子捡起来玩。要吃,吃从西山或怀柔密云的海棠树结的果子,被小贩挑着担,穿街走巷卖。那时候,有专门卖一种熟海棠的,毕竟再好的海棠也有一点儿酸涩味儿,用水煮熟,再加一点儿糖,味道和生海棠大不一样。我更喜欢吃用熟海棠果做成的冰糖葫芦,压得扁扁的熟海棠果,甜酸之中还有一种面面的感觉,和山里红不一样。如今,卖熟海棠的也见不到了。
这个世界一切都在变化着,京城花事随京城世事沧桑变幻,是再正常不过的。想当年,法源寺盛开的是海棠,泰戈尔和徐志摩在法源寺海棠花下吟诗一夜,梁启超作词说:“此意平生飞动,海棠花下,吹笛到天明。”如今,那里已经变成丁香花海一片了,泰徐二位,再吹留天明,得到丁香花下了。(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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